| | | 2017年11月19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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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傅增湘是“岷山精”


    王培军

    沈曾植 《题沅叔诗稿即送北归》开头云:“傅侯岷山精,嗜书剧食色。”傅侯指傅增湘,沅叔是其字。钱仲联注引 《水经注》:“《河图·括地象》 曰:‘岷山之精,上为井络。’”(《沈曾植集校注》 上册,446页) 但这个注,只注了“岷山精”的字面,于诗的理解,并无实质帮助。钱仲联先生注书,“不喜欢挖脚跟”(语见卜志君 《高山流水话知音—钱仲联谈钱锺书》;按,“脚跟”疑当作“根脚”,根脚为古俗语,指出身来历,见 《通俗编》。仲联先生博雅,疑必用此,听者或误记),所以此句的真来历,就没能探讨。

    按,“岷山精”云云,实仿自杜甫诗:“呜呼东吴精,逸气感清识。”仇注:“东吴精,禀东吴之精气。《本传》:旭,东吴苏州人。《杜臆》 云:李颀赠张颠诗:‘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知旭原有此号也。”(《殿中杨监见示张旭草书图》,《杜诗详注》 卷十五) 也就是说,唐人早用了这种赞法,把张旭唤作了“东吴精”、“太湖精”。杜诗在前人是必读的,自都烂熟于心,所以傅氏见此,也必相视而笑,了然其用意的。傅的 《藏园居士六十自述》 中也提了这句,可见搔到痒处。李颀那首诗,见《全唐诗》 卷一百三十二。

    王揖唐 《傅沅叔增湘六十生日》云:“谓君岷山精,乙盦本非谑。藏书塞破双鉴楼,如讨蜀中千万壑。”沈的仿用,大概因为俏皮,而发生了大影响。钱仲联本人后来作 《论近代诗四十家》,在论皖诗人许承尧时,也葫芦依样云:“疑庵天都精,咳唾骚与雅。”许承尧是歙县人,号疑庵,黄山有天都峰,所以就这么称他,也算得本地风光了。

    仿此语最有劲的,要数李审言。其《与张江裁书》 云:“昔许梅县古先生公愚为海南明月珠,又援杜陵语,谓为服岭南之‘梅县精’。新得足下,喜有夜光,可配明月 (自注:夜光、明月一也,见李善 《文选注》),而‘梅县精’外复有‘东莞精’矣。”古直字公愚,梅县人;江裁为张伯桢子,东莞人。把古号做“梅县精”,张号做“东莞精”,一口气撰了两个,这不仅是仿杜的,还是仿沈之仿。只是李的如此“表扬”,动机有些不纯,因为他老来想刻集,又没有钱,想让张为其出资。这固然也算是雅事,可是没成功,他后作书又云:“前书以足下甹侠 (自注:见 《汉书·季布传》),明月、东莞精称者,乃欲撼之,借刊私著及乡先辈著述。”(《学制斋书札》 卷上) 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让人难堪,不过审言向来是狷直的,你也只好随他了。

    附笔一提,“岷山精”的这个雅称,除了与傅增湘,沈曾植还给过别人,其 《病山示我鬻医篇喜其怪伟属和一章》 云:“嵯峨耸奇骨,信是岷山精。”(《校注》 下册882页) 病山是王乃徵,能诗精医术,四川中江人,与傅是“大同乡”。但这句夹在诗的中段,不够显眼,所以不及前诗有名。我只不知道,沈先生这么干法,要是傅见到了,是否会起“桃花酸”? 《红楼梦》 中林妹妹计较的:“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东西是单送的才好,见谁都轻与的,有什么值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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