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06月18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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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由麦克士韦说到卞之琳


    高恒文

    麦克士韦是19世纪著名的科学家,也是一位诗人。《万象》2003年第五期的童元方先生的 《麦克士韦的诗》 一文,介绍了麦氏的诗,其中 《一个男电报员给一个女电报员的爱之信息》 一诗,确实十分新颖、别致。第三节如下:

    电流经过重重电阻,磁场不断地向外开展

    而你又揿回来,给我下面这个答案———

    “我是你的电容,你用电把它注灌,我是你的电压,把你这电池充满。”这一节中使用了一连串的物理学的电学术语,贴切、生动,诚如童先生所说,这“独具一格的写法”,“焕发出活泼幽默的神采”,并且“那传达出心意的温暖与情感的热烈,不是生硬套用科学名词者所能想象,也不是倡导理智及思想的启蒙主义者所能企及的”。

    由此我联想到中国现代著名诗人卞之琳,他的著名作品 《鱼化石》:

    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

    我往往融化于水的线条。

    你真像镜子一样的爱我呢。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

    最后一句“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诗人解释说:“鱼成化石的时候,鱼非原来的鱼,石也非原来的石了。这也是‘生生之谓易’。近一点说,往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我们乃珍惜雪泥上的鸿爪,就是纪念。”鱼和水的关系,在汉语的历史语境中,是爱情的隐喻,而“化石”却是现代科学的术语;“鱼”变成“化石”,显然是经过了沧海桑田的变化,也就成为永恒的存在了;因而这句诗中的“鱼化石”,实际上是对“海枯石烂不变心”这一古老的爱情誓言的推陈出新。比较而言,麦克士韦毕竟是一位科学家,他的这首诗所表现出来的巧思,其实未必就不是职业化的“思维定势”的结果,而卞之琳的“鱼化石”的写法,显然是典型的诗人的笔法,既有出处又有变化,类似于宋诗的“点铁成金”的诗学———当然,就卞之琳而言,显然也有来自西方著名象征主义诗人如T·S·艾略特的影响。

    《鱼化石》 不是偶然的例子。将一般不能入诗的事物写入诗中,以不带情感色彩的语码入诗,并且恰恰是用来表达热烈的情感,其实是卞之琳的作品的一个十分突出的艺术特征,也是卞之琳十分自觉的艺术追求。再看他的爱情组诗 《无题》 之四:

    隔江泥衔到你梁上,隔院泉挑到你杯里,

    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我想要研究交通史。

    昨夜付一片轻喟,今朝收两朵微笑,

    付一枝镜花,收一轮水月……我为你记下流水账。

    由对这些事物来到“你”身边的探究,“我”想获得“我”能够进入“你”的世界、“交通”“你”的心灵的启示,所以说“我想要研究交通史”;“你”的喜怒哀乐是“我”密切关注的,“我”要把握“你”的思想情感的每一细微的变化,所以说“我为你记下流水账”。爱的追求是热情的,而“研究交通史”却是冷静的学术研究;爱的关怀也自感情波澜起伏,而“记下流水账”却是枯燥的。“交通史”和“流水账”,原来的语义分别是指物质的流通和金钱收支,却用来写爱的追求与关注。

    由麦克士韦到卞之琳,19世纪到20世纪,诗歌经过了浪漫主义到象征主义的历程,简单地说,麦克士韦的诗到底还是浪漫主义的,而卞之琳的诗则是象征主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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