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惟杰

    下周，美国早期默片电影Safety Last! (电影节片名译作《最后安全》)　将于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和观众见面。这部影片摄制于1923年，据IMDb网站(Internet Movie Database，互联网电影资料库)，它在美国本土的上映时间为当年4月1日。出品方哈尔·罗奇制片厂(Hal Roach Studio)　是当时知名喜剧片商，负责发行的是百代(美国)公司，男女主演是哈罗德·劳埃德(Harold Lloyd)和米尔德丽德·戴维斯(Mildred Davis)。在现实生活中，男女主演于1923年初结为夫妇，米尔德丽德不久后息影，Safety Last!是二人合作拍摄的最后一部影片。IMDb显示，另有3个国家在同一年上映了该片，分别是瑞典(9月17日)、匈牙利(12月)和日本(12月13日)，次年看到这部片子的有澳大利亚、丹麦、爱尔兰、芬兰、德国、意大利、法国等，葡萄牙在1928年首次放映此片。

    据早期上海电影史料，哈罗德·劳埃德的影片在上海颇有影响。1910年代后期，一个以留了小胡子、略似卓别林的“Lonesome Luke”为主角的喜剧短片深受上海观众喜爱，饰演者哈罗德因而被称作“罗克”(或“鲁克”)。报人周瘦鹃曾在1919年　《申报·自由谈》　上的《影戏话》系列文章中谈到：

    罗克为新进人，特善演无赖少年，其滑稽可喜亦为一般人所欢迎，苟见滑稽短片中有美少年目新式玳瑁圆边眼镜者，即此君也。爱普庐院中演其片绝夥。

    (标点为笔者所加)

    1920年代，哈罗德益发走红。他放弃了“Lonesome Luke”角色，转而创造了“眼镜哥”形象：一副黑框圆边眼镜，很快让他红过太平洋，热到了上海。不过，中国观众还是习惯叫他“罗克”，他鼻梁上那副时髦的圆玻璃片儿被称为“罗克眼镜”。中国第一本电影刊物《影戏杂志》的创刊号封面，便是这位“眼镜哥”的头像。Safety Last!一片，乃是“眼镜哥”系列中的一部故事长片。

    那么，这部Safety Last!　当年有没有在上海公映？　在1923年5月13日的《申报》上，笔者发现了线索：

    罗克之‘冒险’(Safety Last)一剧、本定四月一日为出版期……有美艺电影院(Beaux Arts Theatre)　经理魏立克(Stanley C.Warrick)与之(指百代公司)接洽、竟得其许可、乃于三月十七十八二日、在美艺电影院作世界第一次之开演、观者人山人海云。

    这则报道说明，最晚到当年5月，上海影迷已经得知Safety Last!在美国上映一事。

    此后的三个月间，《申报》有多篇报道提到Safety Last!。后在9月29日的《申报》娱乐版上刊出了“爱普庐将映罗克新电影”的消息：

    爱普庐影戏院……今又运到罗克最新杰作Safety Last七大本、情节更较假医生等片为高、……现准于阳历下月初、在该院放映、日来已从事布置一切、并定制罗克之面容数块、及种种画片、悬于门首、以示观众云、

    (标点悉依《申报》原样)

    当年10月4日，《新闻报·快活林》“影片谈”一栏刊出了周世勋短文《罗克之冒险新片》，简要预告了该片的上映。

    有趣的是，查阅同期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发现在沪西人里同样有“罗克”的粉丝：9月21日，在该报“读者来信”版面上，有一位署名“Fastidious”的影迷询问，“那部在西方已为人欣赏多时的Safety Last!到底何时能来上海？”来信日期为19日。9月25日，在同样的“来信”版上，有人作了答复(信写于22日)，信中自称特地咨询了东方百代，公司告知他，该片拷贝其实早已运至上海，只是想避开上海夏季的暑热，同时也出于对上座的考虑，准备于10月份公映。10月1日，《字林西报》　娱乐版正式以《“Safety Last”Coming》(“Safety Last”片子来啦)为题作了预告。

    10月5日，《申报》《新闻报》的头版广告版、《字林西报》的娱乐版，都在醒目位置刊出带图的影片广告。中文两报的广告语几乎相同，现录入全文，大家可以在几天后看修复版时回味这则94年前的广告：

    险哉罗克　最后之冒险滑稽名片银汉红墙　空前绝后七大本

    鼎鼎大名的全世界滑稽大王“罗克”，竞不惜生命摄成空前绝后冒险滑稽片“银汉红墙”七大本。剧情为一少年因恋爱一妙龄女郎，竞不顾生命爬上十二层高楼。中途失手几乎下坠，幸而握着一个大钟的长针才得免。种种危险举动莫不令人惊心动魄!“罗克”摄此片，他的新婚妻多方阻止，保险公司也谢绝保险。从这上面就可推想他多么危险、多么有趣，况且他也声明，从此以后再不摄这种冒险片了，以后想看再也没有了。加之以剧情何等香艳、何等快乐，真能令观众看此一片胜吃人参百两!　现在本院准定于本星期日开映，了望我各界仕女及时早临是幸。详情请看星期日本报戏目广告。

    地址北四川路海宁路口

    爱普庐影戏院启

    (标点为编者所加)

    至此，我们知悉，Safety Last!　在1923年于上海首度上映时，被译作《银汉红墙》。这是上世纪早期外国影片的常用译法，该名或许典出李商隐　《代应》一诗“本来银汉是红墙”句，其中隐含的男女情爱之意倒也与影片有所呼应。

    爱普庐影院位于虹口的海宁路北四川路口，当时的门牌号是北四川路52号。《银汉红墙》从1923年10月7日开始放映至16日，总共10天，每天2场。据广告，时间分别为“第一次　下午五时半；第二次　下午九时一刻”，其中10月10日那天在“下午二时”加映了一场，票价“第一次(下午场，笔者注)　楼下九角，楼上一元五角；第二次(夜场，笔者注)　楼下一元，楼上二元”。明显地，夜场比下午场票价贵，以当年的工薪水平，94年前的爱普庐绝对属于豪华影院。

    1962年，哈罗德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谈起了Safety Last!的创意，说他某天走过洛杉矶第七街布罗克曼大楼时看到正在爬楼的“蜘蛛人”，着实吓了他一大跳。记者又问他最喜欢自己哪几部作品，他说：“3部。Grandma,s Boy，Safety Last!还有The Freshman。”(作者为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