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需与现代相衔接
文汇报:湘西州花垣县十八洞村自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开始,一直备受瞩目。您如何评价一个苗族村落几年内的翻天巨变?
罗德胤:虽然我们与花垣县、十八洞村没有实质性的项目合作,但从这个村落几年来的变化可以看出,当时我们在交流中提出的一些理念———激发村民自身活力,从思想建设等内部软件入手推动外部环境改造,在十八洞村起了很大的作用。
据我所知,当年的驻村扶贫工作队队长龙秀林一开始抓的就是思想建设,扭转集体的观念。因为他当时是花垣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所以他懂得用文化建设来统一集体思想,让村民们意识到扶贫工作不仅是领导干部的任务,更是关乎村民切身利益的大事。比如说,十八洞村组过篮球队,还搞过相亲、解决大龄男青年“脱单”,这些都有助于凝心聚力。
有了“人气”和向心力,再来推基础设施建设就好干多了,农村电网改造、自来水工程、猕猴桃基地等集体经济都是如此。现在,十八洞村也有了自己的品牌产品,比如,十八洞腊肉。还有,利用“互联网+”的方式卖桃树采摘权,具备苗乡特色的十八洞乡村旅游也慢慢做起来了。
文汇报:您觉得,十八洞村发展中,哪些经验是可以复制推广全国的?
罗德胤:精准扶贫有很多种方法,但不管是哪一种,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挖掘当地的文化特色,生态农产品、民族节日、地方建筑都可以成为特色,将这些特色与现代化的城市生活嫁接起来,产生化学反应,这样,不论是知名度,还是现金流都有了。
以前,我们总是将精准扶贫理解成盖新房、铺马路,其实不尽然。农村固然需要现金流,但村民们也需要“自我造血”的认同感。从前为什么出现“等靠要”的陋习,主要是因为一说扶贫就砸钱,村民也很自卑,觉得自己很没用,产生依赖国家的心理。如此,恶性循环导致越扶越贫。
而十八洞村从思想建设入手,扭转了这种颓势,激发了村民自力更生的原生动力。众所周知,即使空心化的村落,还是有人的———老人、妇女、小孩,他们也需要社会的认可。尤其是老者,他们是传统文化的传承人,一旦被第三者挖掘和激活,与现代生活对接起来,就可以产生很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还有,苗绣这种特色产品,名列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虽然它本身主要在苗族内部循环,但一旦与外部接通,其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不可估量。就我所知,苗绣与宝格丽等奢侈品大牌合作过,这对中国传统遗产是一种继承和发扬光大。当然,
对传统的保护、与现代的结合,还存在一个度的问题。如果精准扶贫全是拆旧建新,搞高楼大厦,农村也变成水泥森林,就没有“乡愁”可言了。
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
文汇报:扶贫工作和保护传统村落应该如何协调好?
罗德胤:现阶段,精准扶贫是国家的大事。我国是一个农耕国家,遍及乡野的村落是农耕文明最好的代表,保留这些传统村落不只是对本国人重要,对世界文明也很重要,它是我们世界文明版图中的一个很重要的板块。而在不同的地方,农耕的表现方式不一样,不同的生产地理都代表着农耕中一个环节,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第一阶段,我们需要解决的是扶贫问题;第二阶段,百姓衣食无忧之后,需要考虑的就是村落保护问题。如果在扶贫中能加入保护的理念,培养村民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保护村落的意识,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但这要慢慢来做。
十八洞村是苗族村寨,我们在侗族村寨做过一个项目,或许可以说明类似问题。贵州省黔东南州黎平县是中国传统村落最多的县城,有93个,生活着侗族和苗族。我们在黄岗村做过禾仓民宿。为什么会想到把禾仓改成民宿?
首先,禾仓具备典型的民族特色。黄岗是个侗族村寨,侗族人住在森林茂密的山区,房屋整体是木结构。木头房子最怕火灾,侗族人防火首要考虑的是如何不影响生存,即保护粮食。他们在村子旁边挖个水塘,然后在上面建一个存放粮食的建筑,这就是禾仓。家家户户建禾仓,村旁就会有几十个禾仓,一起矗立在水塘之上。这就形成了一个民族特色浓郁的文化景观,有开发的潜在价值。其次,伴随着粮食产量提高和年轻村民外出打工,禾仓的作用已大大下降,有的甚至已经废弃。“回收利用”,代价较小。
我们这次在黄岗村做禾仓民宿,也只改了3个废弃的禾仓,将来可能会增加,但也不会超过6个。文化遗产属于不可再生资源,一旦改错,没办法改回去。所以,这种度的把握很重要,少量的改造是以小代价换得大效益,数量一多就可能造成大破坏。
同理可推,精准扶贫中到底要保留多少老建筑、建设多少新建筑也有一个度的把握。老建筑保护下来以后,还得有人去住。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人,现代人与传统人的配比应该是多少,如何达到物质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高度协调,这些都是脱贫后需要解决的问题。
十八洞村发展提出“三大原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建设与原生态协调统一、建筑与民族特色完美结合。设定这样的原则,能给村民创造希望、指明共同努力的方向,不管是发展农家乐也好,还是做成旅游景点也好,其最终的结果都是既为村民带来了经济效益,又在升级改造中保护了传统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