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
在美术学院打发时间那几年,女同学提起某位教文学的老师,轻则不吝流露叫春猫表情,重者即席复制爱情动作片功架,平日热情奔放的固然踊跃摆出放荡姿态,就算胸前挂着淑女招牌,也不惜撕破脸皮自毁形象。张爱玲《同学少年都不贱》里天真烂漫的寄宿生,“各人有各人最喜欢的明星,一提起这名字马上一声锐叫,躺在床上砰砰蹦蹦跳半天”,一九七几年在加州磨练艺术细胞的女流氓品味却不分彼此,纵使没有读过《红楼梦》,亦偷龙转凤演绎曹雪芹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化悲为喜集体把三千宠爱灌注在同一朵鲜花。
对不起,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绝对不应该称为鲜花,不嫌刻薄,简直是老花。名叫Michael McClure,默默记下询问朋友,对方略表惊讶:“垮掉一代的诗人啊,和阿伦坚斯伯平起平坐的,你怎么不认识?”起了底,却依然没兴趣修他的课,白白失去亲吻现代文学的良机。
垮掉一代大本营城市之光书店位于旧金山百老汇道,就在唐人街边皮,黄姓香港同学周末在酒楼上班,我们常常相约打烊后去跳舞,住奥克兰的我提早过海看下午场,散场之后无所事事,有好几回顺脚兜进书店消磨时间。出版于微时的诗集被尊为镇店之宝,隆而重之摆在最瞩目的书架上,因为曾经是禁书,翻开来聚精会神搜索色情字句,就像十三四岁慕名拜读罗伦士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和郭良蕙的《心锁》,也同样一无所获。比较热衷下去地库徘徊,楼面既低,架与架之间的通道又窄,幽暗灯光下和打书钉的同道中人擦肩而过,呼吸自然而然陷于急促,空气中充满神秘和刺激。
不但垮掉的文字读不进去,垮掉的影片也看不进去。有一部《采吾菊》,师兄师弟倾巢而出,是美国地下电影的珍品,去年香港电影节赫然榜上有名,于是兴高采烈一看究竟。克鲁亚克撰写及朗诵的旁白,听了两句已经昏昏欲睡,黛芬西莉演招呼猪朋狗友的女主人,虽然自封铁粉,也不能集中精神深究,和爵士乐同步的节拍更尽情发挥催眠副作用,迷迷糊糊间,放映室就亮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