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版图上,沿海经济带与长江经济带交汇点和长江三角洲洲头的城市只有两个,一个是国际大都市的上海,另一个就是南通。
南通,与上海隔江相望,“据江海之会、扼南北之喉”。南风北韵,彰显了这一南北过渡地带的文化特征;独特的江海禀赋资源,成为南通吸引沪上游客的“特色牌”。
前不久,《文汇报》江苏办事处策划推出了“接轨上海·约在南通”为主题的采风行,邀请上海作家、摄影家集体探访南通,找寻南通的“风景之美、人文之美、江海风情”,品味南通的“海鲜、海景、海派”。那么,到南通“来戏戏”是一种怎样独特的享受?本刊所文可见一斑。
在水绘园谈一场恋爱
朱 蕊
那一个月色清明的夏夜,董小宛在水绘园的“碧落庐”外对月沉吟,反复念诵李贺的诗句“月漉漉,波烟玉”。是啊,她就是偏爱月色,你看,月光下的园子不是比白天更迷人么? 花树在月下自是另一番摇曳景象,月移花影,月笼轻纱,迷离月色中现实远离而去,或者当现实被清冷月色笼罩时就有了一种斑驳陆离的想象,让人驰骋神思。月影西移,她亦搬过几榻随月移动,生怕遗漏一丝月光。
她知道此时夫君冒辟疆正凝视着自己,于是,她微一莞尔,对辟疆说,“我书写谢庄的 《月赋》,见古人厌晨欢,乐宵宴。这是因为夜之时逸,月之气静,碧海青天,霜缟冰静,比起赤日红尘,两者有仙凡之别。人生攘攘,至夜不休。有的人在月亮出来以前,已呼呼大睡,没有福气消受桂华露影。我和你一年四季当中,都爱领略这皎洁月色,仙路禅关也就在静中打通。”这一番雅致趣味的话语,颇合辟疆心意,辟疆执小宛纤纤素手,望向她月色下的盈盈眼波说,夜有些许凉意,也该回屋了。小宛起身,扶着辟疆的胳膊轻移莲步回到屋内。屋内比外面暗了许多,绿烛小小的光焰若明若暗,小宛干脆吹熄了蜡烛,卷起帘栊,推开窗牖。此时明月直入,枕簟之间即刻月影徘徊,小宛似笑非笑,坐到窗前,继续沐浴在月色之下。
这安静美好的月夜让小宛不忍睡去。小宛想起了16岁那年与辟疆的第一次见面。那天小宛薄醉未醒,但因辟疆多次到访半塘,小宛母亲让辟疆见了小宛。小宛被从花径扶至曲栏。辟疆看到的小宛面晕浅春,神韵天然,懒慢不交一语。小宛应该也知道辟疆应试之际,听说有秦淮佳丽“年甚绮,才色为一时之冠”后即寻访她了。此一面,小宛懒慢,而辟疆“惊爱之,惜其倦,遂别归”。
水绘园月色下的小宛想到了命运这个词。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早年也是殷实之家,但父亲病死,母亲将家中生意交人打理,最后却发现被欺瞒,债台高筑。小小的小宛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成为乐籍中人。那个时候,她可以对自己抱什么希望吗? 她被命运抛了出来。其实,说到底辟疆的来访小宛,没有多少诗情画意值得称道,那时候他作为一个旧式文人,想的只是狎妓风流。可不,当他寻不到小宛时,他身边另有沙九畹和杨漪照两佳丽陪伴,辟疆自己说“予日游两生间”。
惊爱小宛的辟疆其实并没有将小宛真的放在心上,就在见过小宛以后不久,辟疆于舟中偶然邂逅陈圆圆 (对了,就是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那个陈圆圆),三来两去,就与陈圆圆订了终身之约,一个要嫁,一个要娶,也是海誓山盟的。你看冒辟疆是如何形容陈圆圆的:初见如孤鸾之在烟雾,再见如芳兰之在幽谷。但后来乱世中陈圆圆被人劫去。辟疆也只好“怅惘无极”。
现在水绘园的小宛也有点怅惘,又有点庆幸———那天错失陈圆圆的冒襄百无聊赖,不意又经过吴门小宛的家,将小宛家的门敲得山响。小宛因母亲过世,沉浸在悲痛中,病了,因此闭门谢客。但冒公子坚决地敲,“余强之上,叩门再三,”小宛不得不让人开了门,见是辟疆,想起了母亲对辟疆的看重,“见君忆母,言犹在耳”,小宛起了精神,揭开床前帷帐,移灯打量多时不见的辟疆,并留下他饮酒。那天,小宛分明记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敬酒,已经醉意朦胧,辟疆几次想要告别,但自己几次将他留住不让他离去。在失母孤单的那一刻,小宛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那个被母亲赞赏过的冒公子成为了她的稻草。
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那是多么艰难的改变。
那晚之后,辟疆还是要离去了。小宛说道:“我装已成,随路相送。”“越二十七日,凡二十七辞,姬惟坚以身从”,冒襄无奈地记叙道。小宛的坚决可见。以后,不管冒襄以什么理由 (比如要考试啦,父亲来啦等等) 推脱,小宛还是自己租船一路紧紧跟随。哪怕路上有差点遭遇盗匪的惊魂,她躲在芦苇丛里不敢出来,三天不举炊,没有饭吃。而此时的冒襄父亲因公事要返回江苏———冒襄父亲的船在前面行,冒襄的船跟着父亲,而小宛租来的小船跟着冒襄的船,“姬从桃叶寓所仍发舟追余,燕子矶阻风,几复罹不测,重盘桓銮江舟中。”
小宛想到此处,不免悲从中来。虽然现在成了辟疆的如夫人,也琴瑟和谐,算是在水绘园谈了一场令后人唏嘘的恋爱。
水绘园位于如皋古城 (现属江苏南通) 东北隅,这里的亭台楼阁、花木池石无不空灵脱俗,确实是个一等一的好园子,不负“天下名园”的称号。
狼山圣迹
王勉
伫立于狼山山顶的大观台,极目远望,令人心旷神怡。放眼南面,如练似的长江烟波浩渺,气象万千;回望东西方向,军山、剑山、黄泥山、马鞍山峰峦起伏,绵延苍茫。怪不得当年王安石赞叹:“遨游半是江湖里,始觉今朝眼界开。”
收回目光,我心里有点纳闷:江淮沃野历来风雅遍地,自古圣贤辈出,怎会把这座只有106米高的小山起了个粗犷狰狞、野拙凌厉的狼山之名?
不由想起导游刚才所说的一个传说:大圣菩萨当年云游至南通,见江中有一小山突兀,山中有白狼成精,盘踞其上。菩萨便去拜访白狼,并向其借山,见白狼有疑,菩萨说只要有一袈裟之地即可,白狼答应了。岂料菩萨把身上的袈裟挥动一抖,竟渐渐变大起来,最后竟将整个山头覆盖。白狼见菩萨有如此法力,不由大惊,但也无奈,最后只好让出山头,去别处谋生。临走之前,向菩萨提一要求,把此山定名狼山,以资纪念。菩萨允诺,从此狼山便声名鹊起。
虽是传说,但大圣菩萨确有其人,他就是唐代高僧僧伽大师,也被奉为狼山广教寺开山鼻祖。广教寺又名广教禅寺,就在狼山半山腰中,上山经过时我曾驻足许久。这是一座典型的明代建筑,殿宇高耸,梁架精美,气势恢宏。最与众不同的是供奉的佛像竟然身着龙袍,这在中国所有佛像里是绝无仅有的。为什么此佛会披龙袍?这是因为,僧伽大师当年四处行医云游,遍布善道,深得百姓称道,唐中宗尊其为国师,并赐其黄红绿三色龙袍。广教禅寺虽数经兴废,但几经修复,仍幸运保存有大部分建筑原貌,千百年来,善男信女渡舟前来朝拜,使这里香火旺盛,经久不衰,大圣菩萨“照远不照近”的禅语至今深入人心。广教禅寺有个法乳堂,此堂取“佛教正法滋身弟子之法身,犹如母乳之于幼儿”之义。其中最著名的要数18位高僧的壁画,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乃由被当地人称为“画圣”的南通籍画家范曾所制。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法乳堂的门联,为赵朴初所题:“一堂都圣哲,万派尽朝宗。”
这样想来,便觉得狼山是个出圣人的地方。我的目光不觉向山下投去。山脚下,有一墓天下闻名,墓碑上赫然书着:唐骆宾王墓。据说这只是座衣冠冢,也一直被人质疑是否存伪。骆宾王是一代文圣,怎么归宿于此,说法不一。但骆宾王的文名与狼山的圣名应是相合的。当初骆宾王一篇讨伐武则天的檄文名动天下,尽管把武则天骂得体无完肤,但这个女皇帝看了,不但不恼,反而为其文采所折服而大加赞扬。尤其是文中那句“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的话,气吞山河,传诵至今。骆宾王的墓旁,一棵挺拔苍翠、枝叶茂盛的古银杏傲然默立,据说此树已有500年。银杏又被喻为福树,有这样吉祥之树相伴,骆宾王大概也不会寂寞了。
于是,想到了另一位被南通百姓视为“圣人”的张謇。离狼山不远处的濠河南路的绿荫掩映中,有一座青砖红瓦、别树一帜的四层英式洋房,与狼山广教寺遥相呼应,它的主人便是南通家喻户晓的实业家张謇。张謇于不惑之年高中状元,后弃文从商,力排众议,辞官回乡,与狼山结下不解之缘。张謇曾数度流连于狼山的绿丛古木间。我们无法揣度张謇当时上狼山是怎么想的,也无法想象他在狼山独自行走时的姿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狼山是张謇心仪的山,敬重的山。张謇漫步于狼山绿草如茵的小径中,不但感受着大圣菩萨神圣的气息,还呼吸着狼山特有的清新空气,舒展着他中西合璧的想象翅膀,谋划着他的实业蓝图。在张謇的老宅里,我曾看到一棵罗汉松,据说是张謇特意叫人从狼山上移植过来的,已有200多年的历史。这棵罗汉松,在张謇并不大的庭院里非常注目,树身如虬,树冠如伞,绿意盎然,气场很足。树下有一石椅,张謇年迈时,不能时常去狼山。他会静静坐在石椅上,凝视着狼山的这棵罗汉松,默默沉思着,似乎要在这棵罗汉松顽强的生命中寻找人生的答案。这棵罗汉松,树身沉稳,枝叶饱满,如一位深邃的哲人,浑身散发着狼山的灵气,并使之弥漫于老宅的整个院落。我的目光曾如醉地停留在这棵罗汉松上,双手抚摸着斑驳苍劲的树身,恍然间,竟觉得它不是罗汉松,而是狼山的一棵圣树。我甚至想:张謇当时建工厂、开农垦、兴交通、修水利、办教育、做慈善,以实业救国经营着他理想中的城市,有些灵感,是否在狼山的这棵罗汉松上汲取的?还有那个被誉为“绣圣”的沈寿,是否也在狼山的罗汉松前留下过她美丽的身影?
夕阳西沉,远水近山,暮色渐浓。我在“长啸一声山鸣谷应,举头思顾海阔天空”的狼山顶上收拢思绪,定神回望,不觉豁然开朗,之前的疑惑已一扫而空。在满目苍翠里拾阶而回时,我心里反复叮嘱自己:再穿过支云塔院、走过葵竹山房、经过紫琅禅院时,一定要留意盘桓一番,尤其是在山半腰的那座石雕的白狼像前,更要细细品味……
舌尖上的“江海明珠”
孔明珠
“江海明珠”南通声名远扬,我却是第一次去。一个地方的美丽、富庶离不开本地深厚文化积淀,在南通游览参观,处处可见家乡人民对张謇这位清末状元、实业家当年辞官回乡,倾力打造成“近代第一城”的敬仰、感恩之情。
南通物产丰饶,美味繁多,尤其是江河海鲜,当地有句顺口溜:江鲜海鲜河鲜,天天有鲜;江鱼海鱼河鱼,餐餐有鱼。如东沿海有一首传唱了千年的“十二月鱼儿鲜”民歌,数了12样当季的鱼种,光听听名称就让我口舌生津,万分向往那些“离水鲜”在餐桌上的表现。阳春三月桃花开,柳枝萌芽新绿鲜,大饱眼福之外大饱口福,舌尖上留下深刻印象。
清蒸梅童鱼:近些年来海鱼生态频频告急,大海里捕捞野生大黄鱼几乎不可得。于是,小黄鱼与梅童鱼以肉质细嫩而为热爱石首鱼科的人们接受,因为与其吃肉质紧实淡而无味的养殖大黄鱼,不如吃野生小鱼。南通有很多渔港,启东北边的吕四港名气最大,是中国六大中心渔港之一。在南通吃了两次清蒸梅童鱼,比在上海吃过的味道加倍惊艳。毕竟靠海,等于是捞上来就烹调,且蒸的时间分寸掐得准,小小梅童鱼鲜甜,肉嫩到飘。梅童鱼身上覆了一点点腌雪里蕻同蒸,咸鲜融合,让我想起过去外婆最拿手的雪菜大汤黄鱼那种海的滋味,宁波乡下的味道。
如东蛏干汤:竹蛏在古代是被列为贡品的好东西,在南通吃到竹蛏,有炒的也有蒸的,那些南通“本港蛏”的壳是淡淡的茶褐色,足足有2到3寸长,开了壳后肉质雪白,一咬开嘴里蛏黄爆浆,鲜美异常。有一款醉蛏鼻是第一次吃到,小小一盆全是张着一对小孔的竹蛏头,带着酒味又脆又鲜,真是下酒好伴侣。而待到如东蛏干汤上来,舀一口喝,万般隐退,口腔、鼻腔中只有醇厚的那种贝类鲜出天际的美。我打听为什么叫蛏干汤?原来这碗汤的原材料不是新鲜的竹蛏,而是用竹蛏干制作的。
貌不惊人的竹蛏干需要先醒发,用食用碱水浸泡8到12小时,然后漂清。接下来是煨汤,文火煨一夜,以前农家用土灶铁锅,城里人可以用慢炖电锅。汤成,颜色呈奶白色,蛏干变成了杨贵妃那样丰腴的美女,享受般浸泡在牛奶浴中。追求极致口感的如东人还要在蛏干汤中放入新鲜文蛤提鲜。为了丰富口感,还加入蛋皮、肉丝、黑木耳等。这碗如东蛏干汤在当地非常有名,离家的游子几回回梦回泪花花,舌尖上最渴望的就是家乡蛏干汤。
炝红毛虾:这道冷菜看上去并不起眼,嫩粉红色的虾身半浸在卤汁中。我喜欢吃炝醉物,平时家里醉虾蟹都用活河鲜。红毛虾是海虾,不算名贵,离开水就死。又因为壳薄肉嫩经不起长途运载,一般在上海菜场上见到,都是灰头土脸贱卖剥虾仁的。眼前这盆炝红毛虾,一入嘴我就知道下筷准确,“离水鲜”的红毛虾壳薄软,虾肉比豆腐还要嫩,厨师炝味调得好,咸鲜略酸中有蒜香,虾甜堪比日本甜虾刺身。也许同桌都难解红毛虾之味,就见我一个人吃了又吃,大快朵颐。
红烧狼山鸡:狼山鸡也是首次相遇,一盆红烧鸡块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不就是土鸡吗? 不对,狼山鸡是土鸡中的战斗机,它知道自己应该保质保量,故多吃好饲料,生长缓慢,产的鸡蛋壳是绿色的。早在1872年,有一艘途经长江的英国商船在南通附近江面停泊,大厨差人下船买鸡,买回一批羽毛乌黑的鸡。不料烹调后肉质细嫩味道特别鲜美,船长大为诧异,于是把剩下几只活鸡带回了英国饲养。过了几年,一种黑毛鸡在英国家禽展览会上让众美食家赞叹不已,斩获金奖,寻根究底,原来就是来自中国南通狼山上独特的品种,名为狼山鸡。此后,德、法、日等国争相进口狼山鸡食用,并将之载入家禽品种志。据科学家记载,南通狼山鸡漂洋过海,以其优质基因对国外的一些当代名鸡种 (黑澳品顿、澳洲黑) 形成亦有很大贡献。2000年,狼山鸡在我国被正式列为国家级畜禽品种资源保护品种。
听完介绍,我不禁惊呆,尝了一块红烧狼山鸡,果然有不同凡响的感觉。我恍然大悟,想起有一位朋友在海门办生态农庄,在葡萄园里养了一群黑毛鸡,他曾经当宝贝似的送过我一些绿壳鸡蛋,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狼山鸡下的蛋,绿蛋壳比一般鸡蛋硬与厚,蛋黄呈橘黄色,蛋清黏稠,熟后蛋香浓郁,没有蛋腥味。这下感觉自己对狼山鸡有点失敬了。
品尝南通“江海春鲜宴”时,我见到了南通烹调协会老会长巫乃宗先生,听他细数南通味道之所以源远流长,江海烹饪薪火相传六千年岁月的故事。巫老感慨地说,因了张謇先生倾力打造的“近代第一城”,中国烹饪技艺在南通得到大交流大融合,以致南通的烹饪文化大发展,中国第一部烹饪教科书为南通晚清教育家尤瑜先生所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美哉南通,舌尖上的“江海明珠”,我还会再来的。
养生亦养心———游“世外桃源”开沙岛
朱大建
汽车过了南通东沙大桥,往南,开进了长江中的一个小岛———开沙岛。上海来的作家们跳出车门,马上感觉到空气的不同,湿润,清新,带有一丝混合着青草芦苇的泥土清香。昨天刚下过绵绵春雨,今天多云,天空蓝幽幽的,几朵白云飘过。地上,雨后的泥土里,小草绽绿,杨柳也绽绿。极目远眺,空旷舒阔。连着深呼吸几口之后,同来的沪上散文女作家朱蕊惊喜地大叫:“哎呀,我的头不痛了。”她近年来一直患有头痛病,从上海到南通一路都在痛着,而一踏上开沙岛的土地,呼吸着清新湿润的新鲜空气,听着悦耳的鸟鸣,她的头痛受到意外刺激,霍然而愈,几与当年曹操读袁绍手下文人陈琳写的讨曹操檄受到意外刺激、头痛霍然而愈有得一拼。
长江中的小岛———开沙岛,位于崇明岛的西面,也是长江入海口中的一个江心岛,因交通不便,没有工业,保留着原始的生态环境,一直有着“天然氧吧”的美誉。岛上空气清新,绿树成荫,水网密布,野趣犹存,大片潮涨潮退的湿地,港汊纵横,芦苇起伏,鸥鸟翔天,鱼虾戏水,野鸡在芦苇中漫步,小螃蟹在江滩上横行。岛上也并非都是浅水滩涂,有些无名小河,水深达10米,一定潜游着鲜美的刀鱼、河豚鱼、鮰鱼等长江里才有的美味,这个江中小岛,水产品资源独特,本来就以江鲜美食著名,荣获2014年度“中国最美乡村健康美食奖”。
岛上有一个开沙村,民风淳朴,农民以种地打渔为生。2015年,开沙岛被国家旅游局、住建部评为“全国特色景观名镇名村”。原先,上岛只能坐渔民的小船,而且岛上连个码头也没有,小船只能选平坦之处系舟靠岸,俨然一个被浩瀚长江水封闭起来的世外桃源。
自东沙大桥建成后,开沙岛正在建设旅游度假区,这是江苏省唯一一个以体育运动为主题的度假区。已然建成了中国乒乓球通州训练基地,乒乓球学校,长江高尔夫球场,佛教江心禅寺,农民别墅群等。还有好多项目在建待建。
在旅游度假区建设办公室,我们浏览着规划建设中的平面设计图,图纸上,有房车基地,一辆辆白色的房车,停在柳荫丛中。我想起了在奥地利看到过的沃尔夫冈湖畔的房车基地,车辆停泊在湖边野营基地充电,一家家的男女老少在湖边晒太阳聊天,间或有顽皮的孩子奔上木头栈桥,“扑通”一声跳下湖畅游。将来的开沙岛房车基地,大概也是这般模样吧。图纸上,还规划着一座棕红色的盘旋而上的景观塔。想象着自己爬上塔顶,极目远望,看江与海在远方汇合,多么惬意。图纸上,规划了6000亩水面的生态湿地,上面建有湿地栈道,想象着自己在木头栈道漫步,透过芦苇叶子,看潮水退去后的江滩上,沼泽冒泡,水鸟觅食,多么有趣。图纸上,设计了大片的丛林花海,想象着自己在五彩的花丛中徜徉,在绿色的树丛中驻足,多么安逸。图纸上,还设计了游艇码头,森林度假村,艺术酒店院落,养老社区、濒水商业街等。
我们先参观了高尔夫球场。球场场地宽阔,高低起伏,有些游客在挥杆击球,玩兴正浓。我们不想打搅他们,就驱车去了江心寺。
江心寺是新建的佛教寺院,迎面是一尊笑呵呵的弥勒佛。两旁的对联是: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慈颜常笑天下可笑之人。寺庙里,僧人正在做法事。寺院最后一进院落,建有一幢客房,是给善男信女香客居士住的。朱蕊一路上一直在开心着她的头痛霍然而愈,见了客房,马上笑说,以后每年要到这里租屋居住一段时间。
我们又来到岛上的农民别墅群参观。刚下车,就看到一位穿了一件鲜艳服饰的大妈,站在自家门口的菜地边,就问她:“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大妈很爽快地说:“进去看吧,你们要用厕所也可以的。”大妈名叫黄美兰,今年62岁,原是开沙村的妇女主任。这栋独立别墅上下两层,有260平方,装修简洁干净明亮,蛮到位的。别墅是村民用自家的房子和宅基地换来的。忽然想到,刚听一位南通干部说过,以前都想农转非,现在都想非转农,农民现在吃香了。看看黄美兰的别墅,我懂了,现在,农民之所以吃香,是因为土地升值了。朱蕊看着黄美兰的的别墅,很满意,说:“你的房子出租吗?我想租一间住一段时间。”黄玉兰有点为难,说:“我不住在别墅里,住在南通,和儿子住一起。每周来这里打扫一次。如果租给你,我就要住过来了。”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准备深入交谈。看样子,朱蕊对这个让她头痛病霍然而愈的开沙岛,真的产生感情了。告别时分,黄玉兰对朱蕊说:“你带两棵青菜回去吧。”这个淳朴厚道的开沙岛女人拿把铲刀,到屋后菜地一气铲了6棵胖胖的大青菜,朱蕊一手捧一棵菜照了一张相,脸上笑开了花,就像捧着一对双胞胎婴儿。同去的女作家孔明珠也要了两棵青菜照了相。第二天,看到孔明珠在微信上说:“昨天临走,一位开沙岛上阿姨问我,自己种的菜要吗?跟她去‘活杀’了几棵背回家。刚刚炒了一盆,太好吃了。”朱蕊留言:“实在好吃。”
看样子,孔明珠对开沙岛也产生感情了。开沙岛,一个养生亦养心的“世外桃源”。
我踏金鳌海上来
孙小琪
春寒料峭,站在濠阳小筑门前。
清洁的小巷,安静的环境,南通市人民政府将其列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大门左侧挂牌上,镌刻的“濠阳小筑”字样,鲜红色的。
拿什么与你对话,张謇先贤?
这里是张謇度过生命最后时光的地方。
一座富有中国传统特色的回廊式庭院住宅,沿用了中国传统建筑前厅后堂的布局,前后两排房屋。后院中有一座砖木结构的小楼,是濠阳小筑的主体建筑。院里,有张謇亲自从狼山上移植过来的罗汉松,绿意层叠枝繁叶茂,有大自然代代更替、生生不息的气韵。树下一座塑像,晚年的张謇端坐椅上,两眼望向前方。坚毅、肃穆,似乎也是平静的。
“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张謇辞世时,企业从巅峰陷入财务危机,老人不以一时成败论,仍是坦荡豁达的。
饱读诗书,立下建功立业大志向,是张謇人生的基石。
73年(1853-1926)的人生岁月,曾经也普通。张謇出生的南通市海门县长乐镇一户农民家庭,世代务农,识字不多,但明事理,知道早早送孩子去读书。自幼苦读,16岁考中秀才,为避寒微出身,冒用了张姓人家,中了秀才,冒籍之事便成了张氏讹诈的把柄,出身问题带来的羞辱和伤害,想必会在他人生记忆中烙下印迹。之后的书生赶考,也是屡屡受挫。33岁考中举人,42岁再考,得两代帝王师翁同龢赏识,中了头名状元。没有伯乐们,也许不会有张謇的后来。但这实在不算短的苦读,尽管有靠自身实力求取功名的强烈欲望,却也一定积累了学识,淬炼了做事锲而不舍的品行。除了屡考屡败,20多年中,张謇做幕僚如打工,有机会开始参与社会管理工作,使其学识得有实践的机会。进京城开眼界,随军赴发生兵变乱事的朝鲜紧急处置,起草电文,撰写政论文章……以后,又在家乡力推多件兴利除弊的实事,事事关乎民生。重视家乡福祉,维护地方利益,本可以就此谋职做官。还是要考,内心只认科举是正途。在那个平均寿命有限的时代,42岁的怀抱济世大志的晚清状元,名噪一时的同时,却有了大龄考生的焦躁和厌倦,徒有虚名不是他的人生目标。
花了大半生读书,立下的是报国志向。翰林院撰写,接近国家顶层设计的职务,历史上建功立业者的榜样作用、饱读诗书的陶冶以及多位恩师的教诲,使张謇在岗位上意气风发,每有大事秉笔直书,从不置身事外。甲午战败,屈辱的《马关条约》签订,国力日衰,民族危亡日益加深,上层的专制腐败,官场内斗的政治漩涡,使他对这个权力机构深感失望。即便有过几次省部级的官位,总与他想做事的初衷相违。为民福祉,成就功业的内心追求,促使他逐步做出选择,官位渐行渐远渐淡,实业救国的意愿日渐明晰而坚定。
坐着说,不如起来行。与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相比,张謇的务实精神是他成就煌煌伟业的根本,也是他非同一般的原因。
南通通海地区产棉丰富,张謇第一要办纱厂。中国传统社会视“工商”为“末业”,状元办厂,舆论和现实都会有阻,现实中,如同所有创业者的开始,张謇经受的艰难困顿,数度“仰天俯地,一筹莫展”,日后曾自述那是“舍身喂虎”……后辈人将张謇回归故里“下海”定为1895年,实际大生纱厂的创办一波三折,真正开工已是若干年之后。看着那些纱锭真真切切转起来,总经理张謇热泪盈眶。他为纱厂建成写了对联:“为大众利益事,去一切瞋恨心”,原谅过程中的被刁难和捉弄。又亲自起草《厂约》,作为工厂管理的基本规章。要做事,能做事,做成事,张謇坚韧不拔。
“大生”之名,取自《易经》中的名言:“天地之大德曰生”,意即一切政治及学问,最低的期望,要使得大多数的老百姓,都能得到最低水平线上的生活。张謇认为这就是号称儒者应尽的本分,也是他的政治理想。
如今包括大生纱厂原址在内的“南通·1895文化创意产业园”,曾经是中国近代民族轻纺工业的一个重要发源地。当年大生纱厂的高大厂房,选用了优质的从美国进口的木料做房梁和顶棚,却用了一般的廉价木头做大门,外面用铁皮包上,一样耐用,若需修理更换,也是方便经济的。设计者之用心可鉴。这厂房,经历百年风雨,至今仍安然。
张謇出国考察的故事,耐人寻味。1903年,张謇曾有机会去日本考察,70天时间,历经20座大城市,考察农工商企业30个,各类学校35所,留下详尽的《东游日记》。他向接待方提出的参观要求是:学校形式想参观小的;教科书要观看旧出的;学校风气想询问郊市町村的;办学经验想了解不完全时的;办学经费想了解地方上人民是怎么样在费用拮据的状况下自立办学的……所有的想法,显然与他将要做的紧密相连。那一年,张謇50岁。他没有借机游乐,而是把日本“明治维新”后的巨大社会变化装在心里了。
张謇的“父教育而母实业”主张开始实施,他认为教育能启迪民智,促进实业,进而使国家强盛。开始兴办新式学堂,引进西学,培养各类人才。首先是师范学堂。进而小学、中学、大学,还有盲哑学校,办学范围亦从南通扩大开,广及上海和周边地区。其中一些经岁月更替,已发展壮大成今日的著名高等院校。
张謇所做所为,远不是这篇短文能说尽。
濠阳小筑的陈列中,有这样一个叙述:还是小学生的年纪,先生以“人骑白马门前过”为题,让学生对下联。张謇对的是“我踏金鳌海上来”,天真烂漫,气度不凡。映照晚清至民国社会大动荡中,张謇孜孜以求“建设一新世界雏形”的强国梦,不禁浮想联翩。张謇留给后人的启示,太多太多。
舞台小世界
安宜
去南通,会想起一个人,即便不在他的故居或是纪念馆。在想象中,在记忆里,赵丹,一位受人敬仰的几乎家喻户晓的电影表演艺术家,他和他所扮演的角色,总那么深入人心。赵丹的青少年时代,是在南通度过的。
近百年前,南通已被标在世界地图上,先于中国许多日后名闻遐迩的都市。那时的南通是个小镇,叫唐闸,属模范县。因为“近代第一城”的现代化规划,城市的布局里,除了实业和教育事业等,“戏院”一项赫然名列其中。舞台和银幕,会有扯不开的联系。史料记载,1919年张謇在南通牵头成立的中国电影制造有限公司,是中国人全资建立的第一个电影股份公司。后来从南通走出多位电影艺术家,出生于1915年的赵丹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戏院是演戏和看戏的场所,很重要吗?
赵丹幼时,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五六岁时就被父母带着去剧院看稀奇。舞台上演员的奇特扮相和一招一式,后台演员们上妆卸妆,练声、候场,引出他模仿的兴趣,渐渐就自己也在家摆出架势,把母亲的鸭蛋粉涂到脸上,粉墨登场。
赵丹在顾而已父亲顾崇敬创办的私立崇敬中学就读时,与同年出生的同窗顾而已、朱今明、钱千里,一起在学校组织了“小小剧社”,编、演进步话剧。这为他们积累了宝贵的舞台经验,也使他们从此与演剧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
成名后的赵丹曾说,他在南通时酷爱演戏,幼时的兴趣和爱好把他推向了银幕。除了不易计数的话剧演出,赵丹主演的几十部故事片,留下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20岁出头,他在影片《十字街头》中扮演失业大学生老赵,把一个天真、纯朴、热情并带有几分傻气的青年知识分子演得活灵活现;电影《马路天使》中,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淳厚质朴、又爱自作聪明的吹鼓手小陈,赵丹演的真实而又自然,几十年后再看,仍让人止不住赞叹其艺术功力。赵丹在《乌鸦与麻雀》中饰演的“小广播”肖老板颇负盛名,他把这个生活在旧社会都市里的小市民典型,刻画得惟妙惟肖。
激情四溢的聂耳,呕心沥血万难不辞的武训,硬骨铮铮的许云峰,一身正气的林则徐……我看过的由赵丹主演的影片,无论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批判,如今在脑海里留下的,只有这一个个人物了。文学作品以成功地塑造人物为骄傲,电影艺术,是一样的吧?赵丹的艺术成就,是不容置疑的。他因为后来的政治运动,耽误了年华和才华,没能更多地塑造银幕形象,令人扼腕!
还有一位和南通和话剧有关系的老人,她的故事常使我思绪悠远。
那是个春季的雨天,我去看望98周岁的王文仪老人。老太太是我中学学长的母亲,1917年生于南通。当时南通已出现很多新潮事务,很重视教育,并且平等地重视女子教育,这使得家境一般的她,能顺利地成为南通女师附小和附中的学生。她说那时南通学校里大家接受进步思想的启蒙很早,有追求社会平等的冲动。而受到这样的启蒙,最初是从热爱话剧开始的。南通话难懂,学校当时大力推广国语,演文明戏,普及新文化运动。她12岁时,和妹妹以及两个哥哥,都已经是南通新民剧社的成员,她和妹妹上台演出,哥哥负责剧务,比如打灯光、把大小不同的纽扣和芭蕉扇用线连在一起,模仿下雨的声音。她第一次演的,是《车夫之家》一剧中的女儿。这出戏揭露了当时上海租界一位人力车夫受压迫的悲惨遭遇。之后,她和妹妹还演出了《父归》《到明天》《放下你的鞭子》《乱钟》《战友》《南归》《棠棣之花》等。“小小剧社”成立后,两个剧社常交流合作,同台演出,之后就干脆合并了。因为这样,赵丹和她们家很熟,“文革”前有次还来她家吃晚饭,当时赵丹已大名鼎鼎,她还记得他戴着贝雷帽,笑嘻嘻进门时的俊朗模样。只是,他的孩子们无法想象母亲当年怎样站到台上讲话、演戏,因为她从来都是寂寂无声、不多说一句的。
王文仪后来嫁了一名国民党军官,在抗战中颠沛流离,拖儿带女历经艰辛。新中国成立后,丈夫入狱,直至26年后重逢。漫漫岁月,她经历了什么?承受着怎样的重负? 我在哗哗的雨声中,一次次定定地望着她。丈夫是在抗战中做出奉献的,出狱后彻底平反,被聘为上海文史馆馆员,十多年前已去世。但老人很平静,淡淡的。她想说的,似乎只剩下对艰难困顿中帮助过自己的亲人朋友的感恩。
当我知道她90岁时用蝇头小楷般的钢笔字,在练习本上清楚地记下南通岁月的点点滴滴时,我明白,在她心里,从来就还褒有着另一份宽广的情怀,沉着地应对这个世界,直到她百岁后去世。
赵丹曾用纯正的南通话,深情地说,我是喝濠河水长大的,南通是我艺术的摇篮,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是一片他所钟情的土地,正如直到最后时刻,他依然满怀着艺术创作的激情,依然满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热诚和希望。
南通的狼山,大山门上有对联———“长啸一声山鸣谷应,举头四顾海阔天空”,这对联,应该很久了。无论是名人赵丹,还是默默无闻的王文仪,当年,在他们小的时候,应该都会看到。在春游嬉戏玩耍的间隙,在秋天满山落叶萧萧的时光。世界之大,如舞台;舞台之小,却能装下世界。在舞台上演的,曾经陶冶、感动了你。我想,他们都记住了,这一方水土!
梅庵念
龚 静
闻有缘去南通,立现“梅庵琴派”四字。与梅庵初识,得追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
1997年5月底始,拜师沪上古琴名家林友仁先生学琴。购1962年8月初版1995年第四次印刷的赫赫有名的 《古琴曲集》(第一第二两集)。每首曲子,《古琴曲集》都清楚标注其来源、演奏者和记谱者。早先学的几首小曲,如“玉楼春晓”“秋风词”皆出自“梅庵琴谱”。“玉楼春晓”颇有玲珑和闺怨之感,而“秋风词”呢,虽抒秋风飒飒相思情,但也不无洒脱之气。有一天林先生心情颇佳,坐于床沿,搁一张膝琴,我们一起边弹边唱“秋风词”,我自然跟得磕磕碰碰,后背汗津津的,不过确乎颇生微醺之感。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林先生已于2013年10月去世,回望如昨。《古琴曲集》中的琴曲有9首来自“梅庵琴谱”,于凡79首中占比不算多,但因着一曲“秋风词”留下“梅庵”感念。
学琴后,也研读琴史,了解琴派,知梅庵琴派发源于山东诸城,师从诸城琴派的王燕卿对琴曲进行加工,吸收了不少民间音乐元素,创立梅庵琴派。1917年王燕卿应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之邀在校开设古琴课程,此为古琴高等教育之滥觞。梅庵一词即出自王燕卿教琴之所。1929年,王燕卿弟子徐立孙和邵大苏于南通成立梅庵琴社,以此梅庵琴派更为发扬光大。多言一句,其实徐立孙先生乃中医出身,古琴非其本业,琴声药味之相得,生命之气浑厚也。
前几年看大学同学暨如今同事严锋教授微博,说及他中学同学在家乡南通开了间叫梅庵书苑的雅所,弹琴看画喝茶,文友聚,芭蕉绿,推窗见濠河。想着“梅庵”到底在南通还是老树发新枝,于是,与南通也似乎因了与梅庵的前缘隐约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因了旧疾复发南通行最终未能成行,只是这一念竟也有了接续,身未动,心已行,和梅庵书苑掌门冷雪兰女士联系上了,聊着聊着得知雪兰当年学琴的老师梅曰强先生和我的老师林友仁先生曾皆师从刘少椿先生,这么说来好像缘分就在那里摆着,就看何时遇见了。梅庵书苑于2000年成立,早先年常举办琴会,那时梅庵琴社尚未复社,南通爱琴人借此清幽淡雅之所,教琴、习琴、交流。雪兰说有位九十多高龄的耄耋老者换了三部公交车过来,老者乃徐先生弟子,握着雪兰的手道:“梅庵不复社,我都不敢死啊,不好意思见师父啊”。雪兰说:当时是听说梅庵琴社作为一个民间社团已经被注销了,那时也少有人听说古琴,所以想着能把传统文化这一脉传承下去,所以书苑就起了“梅庵”之名。那几年,徐立孙之子徐霖先生也常和其父其他弟子一起在书苑弹琴听琴,南通贤达辛丰年先生也曾陪同来访友人在此听琴聊天,说起辛丰年先生,其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始在《读书》上连载的谈乐佳作影响深广,刊于1989年第7期的“读曲听心声”一文,谈的正是老先生与《梅庵琴谱》及古琴的缘分。对了,后来才知晓辛丰年先生乃严锋兄之父,本名严格。一时间古琴在南通又渐渐清音流传。
那几年,社会上对古琴的了解也慢慢多起来,兼之2003年11月古琴纳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遂渐呈兴盛之势,2004年初梅庵琴社于此时节正式复社,牌子就挂在徐立孙先生寺街老宅门口。当年在梅庵书苑学琴的不少琴人其时有的已设帐教琴了呢。书苑虽非琴社,但因掌门人爱琴习琴而传承起南通古琴之风,也是实情。近几年书苑较多举办书画展览,亦常请各地名家来书苑讲座座谈。冷雪兰之兄冷冰川先生乃著名画家,身兼书苑掌门。“梅庵书苑”四字乃老画家张仃手笔。
如今的梅庵琴社梅开三枝,分别有徐立孙先生之孙徐毅和俩弟子王永昌及洪鹤仨先生各自主持三家琴社,教学雅集之外,新春古琴演奏会成琴社惯例。学琴者蔚然,小儿稚童亦有之。其实,梅庵琴社在2004年正式复社之前,徐立孙弟子陈心园先生从1980年底到1990年代早期教琴传承梅庵琴社,只是后来因种种原因琴社作为民间社团被注销了。不管其间多有曲折,梅庵琴派终是在南通得以琴心脉脉,传承和丰富了南通人文生态。
找来徐立孙先生弹奏的梅庵名曲“平沙落雁”和“搔首问天”,听来感觉徐先生的吟揉和勾剔抹挑凌厉快捷,于“平沙落雁”上琴味有些似乎还可细腻些,但最后一段仿若雁鸣的音韵确是很有特色,很有音乐性,此乃梅庵风格。此风格于“搔首问天”窃以为更相宜,《梅庵琴谱》中论及“搔首问天”云:“本曲即《离骚·问天》篇之意,内容极尽忧郁悲愤之情”。对同一首曲子,不同琴人常有不同处理,也是常事,此也与琴人的性情和审美有关吧。
不料一次未成的南通行,竟然牵引出这么多的因缘和感念,虽如今琴弹得少了,“秋风词”更是好久不唱了,不过还是时常听琴的,按一按泛音、揉一揉琴弦总心生欢喜,这份欢喜嵌入心底一隅,逢着某些因缘不自禁地冒泡。好吧,濠河边的梅庵书苑,寺街的梅庵琴社,以及这个城市的琴音,且俟身心一起“在场”之时。
南通—美丽的水城
康 定
意大利有个闻名遐迩的水城威尼斯,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前去欣赏。不过,她的水,只有咸咸的海水。
中国也有好几个有名的水城,比如古城苏州,比如古镇周庄、同里、乌镇、朱家角,让游客流连忘返。不过,她的水,只是淡淡的河水。
而与上海隔长江相望的南通,襟江带海,临江傍海,三面环水。城里城外,拥抱着江河湖海,流淌着淡水咸水,称她为美丽的水城,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祖国的母亲河长江,对南通的形成,功莫大焉! 长江携带着青藏高原的泥沙,滚滚东流了亿万年,泥沙在入海口慢慢地冲刷,沉积,孕育,到距今6000年前,南通,这块长江三角洲北岸的绿洲平原,诞生了,一大块一大块的沙洲,从水里长出来了。这里气候温暖湿润,四季分明,日照充足,草木繁茂,鱼虾嬉于水中,麋鹿跃于林中,食物的丰盛,吸引着先民前来栖息,繁衍。距今5000多年,生活在南通地区的先民已进入氏族公社阶段,先民聚族而居,使用磨尖的石器种植稻谷,采集果实,蓄养猪羊,猎杀麋鹿,捕捞鱼虾贝壳。考古发现的位于南通西北的“青墩文化”遗址,出土了各种精美的陶器,玉器,这和上海松江出土的“广富林文化”遗址一样,都属于距今5000多年的新石器文化。
今天的南通是建立在一个名叫胡逗洲的沙洲之上的。后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年)南通建城,称通州。建城者巧用地势,借胡逗洲发育过程中形成的四周水泊,挖掘加工成环城的濠河,城内留池塘,开市河,基本奠定了南通水城的格局。濠河的城北段与东南、西南段水面宽阔,原是三个不相连的水泊,聪明的工匠开挖水道使之相连相通,于是,濠河就形成一个“口”字形,成为一条护城河。千百年来,濠河既要担负起城市防卫的责任,又要承担运输、灌溉农田、排涝的职责,还起到美化环境的功能。如果南通是一个美女,那么濠河就是美女颈项上一串璀璨的项链。濠河全长10公里,水面1040亩,最宽处215米,水波浩渺,仿若湖泊,最窄处仅10米,又似一根玉带,整个河段曲曲折折,像一个倒置的葫芦环抱着城市,水抱城,城依水,城水一体。放眼望去,碧波荡漾,岸柳青翠,鸥鸟低飞,鱼游水面。
一直到清末,南通出了个信奉“教育、实业救国”的状元张謇,主动地学习西方,将办实业赚的钱,办教育,做慈善,疏河道,造西式楼房,并在濠河两岸建五座公园,沿濠河建设博物馆群落和文化设施,使南通成为清末民初的模范城,濠河两岸也成了民众休息散步放松的乐园。
万里长江日夜奔腾,携着泥沙滚滚东流,泥沙的沉积,使南通向东拓展,拓展,先民不断进入已成陆的沙洲上围垦、居住,享用长江入海带来的稻棉渔盐之利。但是,水慈祥平和时能造福人类,一旦愤怒咆哮,就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北宋时,范仲淹视察南通,亲眼目睹了沿海人民受到海潮侵袭后家园被毁,流离失所的灾难。他主动向上司建议,在唐代修筑的古捍海堤堰的基础上“再修捍海堤”,获准后,带领4万多民工,历时五年,修成90公里长的海堤,后人继续修筑,直至成为350公里长的海堤。居民感激范仲淹,称之为“范公堤”。当时的“范公堤”就像一条巨龙横卧在海岸线上,拒海潮于大堤之外。明清之后,因长江泥沙沉积,一代代人围海造田,海岸线不断东移,如今,“范公堤”已难觅踪迹,但是范仲淹与“范公堤”的故事却流传下来,成为变水害为水利的典范。为老百姓做好事的官员和商人,人民始终不会忘记他。比如范仲淹,比如张謇。
水城确实是美丽的,但是,水城也有尴尬。自古长江是天堑,到南通入海口处,长江的宽度已达10余公里,过一次江很不方便。名为南通,其实南面不通!近代南通城市的改造者张謇,是常熟翁同龢的学生,为怀念老师,张謇在狼山景区的马鞍山山腰,建了一座望虞楼,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张謇先生登上虞楼,可以隐隐见到常熟的虞山。张謇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中,常常登上虞楼,怀念长眠在虞山的恩师翁同龢,近在眼前,却隔着一道江水造就的天堑,路途艰难!
南通与上海隔江相望,然而,在苏通大桥和崇启大桥未造好之前,南通到上海只能坐船,要6个小时才能到十六铺码头,这就是壮观浩渺的水面带来的阻隔。但是,经济的发展,技术的进步,财富的积累,又能打破阻隔,变天堑为通途。2008年6月30日,苏通大桥通车,2011年12月24日,崇启大桥通车,在当今这“桥港时代”,南通建城千年面临的南面不通的尴尬,结束了,南通融入了上海“一小时交通圈”。如今,正在建造的集铁路、城际铁路和高速公路“三位一体”沪通长江大桥开通后,坐高铁从上海市区到南通市区真的只要一小时了,届时,美丽水城南通的容颜会更加美丽,发展前景将更加光灿亮丽。
最是那一抹南通蓝
许 平
《沙家浜》年代,阿庆嫂的衣裳:蓝底,梅花朵朵雪白色,配上一把青花瓷茶壶,再搭上一块蓝白连翠的头巾,好看;小学下乡学农,农妇拍着翻版了的“阿庆嫂”告诉我:它的名字叫蓝印花布。那年代,蓝印花布是村姑,在乡间过着淳朴安静的日子。是哪一年开始,作裙,旗袍,它从农村走到城市,下得了厨房也上得了厅堂。又是哪一年开始,最炫蓝白民族风,它成了旅游城市的特产,从高高的云天上直挂而下。
这般说来,蓝印花布植入我视觉已有几十年。
所以这天,在南通,进蓝印花布博物馆的前一秒,我有点漫不经心。
一秒之后,我被蓝色浸染,大吃惊。不同年代、不同图案、成千上万匹(种)的蓝印花布,在这里,烟雨迷朦,杨柳依依,杏花梨花桃花樱花,紫燕剪春雨丝竹弄管弦,把江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那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表现到了极致。想起丁香一样的姑娘,撑着油纸伞,踩着碎石,蓝印衣衫飘飘,几多柔情,几分矜持。其实又何止徐志摩和戴望舒,更早更早的李璟,南唐中主,不也怜爱蓝印姑娘的“雨中愁”?
蓝印花布究竟诞生于何年?专家说,隋朝生,唐代兴,宋盛宫殿,明清衣被天下。百姓说,那“终朝采蓝”呢?从《诗·小雅·采绿》得知,晚不过春秋,民间就有采集蓝草制作染料,那时没有蓝印花布吗?
南通蓝印花布博物馆收藏了两万多件(块)蓝印花布。不说隋唐宋明清,也不说诗经小雅,其中大多也该是“太祖母”级别吧。这就让我很感慨:唧唧复唧唧,织出百子图,织出龙凤呈祥,见证喜庆婚嫁的幸福和美满;过荒年,躲战乱,荒年战乱多少年,“太祖母”们也千方百计地染出“凤戏牡丹”纺成“喜鹊登梅”,让儿女子孙的日子有希望有期盼。时光荏苒。谁也没有察觉,是什么时候,“太祖母”们渐行渐远渐消失……所以这天真是庆幸:以为“太祖母”们早已不再有,却不料在这里发现她们还在,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文静着,美丽着,热烈着:或江南小调,或小词小令,吴侬软语地将江南风韵进行到底;即便从箱底抽出的,也依然柔美:棉花地里的清风,蓝靛草枝叶上的阳光,纹脉里混合了山野乡村的气息,像陈酒,好滋味。
多大的眼光和力量,才能拥有这些!这就不能不提南通蓝印花布博物馆馆长吴元新。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传统印染工艺美术大师。蓝印花布被人遗忘的年代,他出现了。
他要蓝印花布生存下去。为此,他先让自己为蓝印花布而生存。1996年,他成立“南通蓝印花布博物馆”(当时叫南通蓝印花布艺术馆)。之后,抢救,征集、开发、生产,几十年里,“他每一分钟都要讲‘蓝印花布’四个字,他怕一不讲,蓝印花布就没了。”但即便有冯骥才的这番话,我们也难以想象他的“每一分钟”痴迷到何种程度。我们能感受到的是,他就这样把蓝印花布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让那一丝一缕串起他艰难、不甘和努力的日子。他到底让自己的产品登陆了上海滩,在淮海路、南京路、茂名路上和ZARA和UNIQLO和GAP走T台;又挺进央视和春晚舞台,让13亿人民记住了有一种蓝印花布叫南通。到那时,多少人惊喜:在中国,非遗物质能像蓝印花布这样“活”起来,不多吧?
蓝印花布不止南通有。缘何南通的蓝印花布能申请并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南通土壤宜种植棉花。当地所种青茎鸡脚棉,是中国棉区最优秀的品种。元末明初,手工棉织技术传到南通,南通“家户习为恒业”。明朝中叶,南方花商传来的蓼蓝种子在南通遍植,南通用蓝草提炼靛蓝染料的制靛业领先江南并发展迅猛。明清以后,南通乡乡染布坊,村村扎布匠,家家机杼声,户户织布娘,理所当然地成了中国棉纺织的基地……仅仅因为这些?
这些年,南通先是成为全国研究开发和生产民间蓝印花布的重点地区,后来,南通蓝印花布印染技艺被国务院评定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再后来,南通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基地”;更重要的是,独特的文化视野、博大的文化胸怀里的收藏、研究、创新、制作这条完整的传承链条,在保持传统技法和传统工艺的基础上,大胆吸收欧美流行服饰的文化元素,将中西方审美文化和审美趣味交融、丰富,形成南通蓝印花布古老而现代而厚重的文化,并灵动、活态地展示和弘扬。这,肯定前无古人。
这天在南通,我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世上最好的色彩。崇川福地。南通有福哪:虽无秦砖汉瓦,虽无帝陵王墓,但有蓝印花布。瑞彩,和气,圆满,生生不息,还有什么抵得上这蓝与白的美妙。
那一年,彭丽媛出访,一袭南通蓝印花布上,凤凰团花,呼之欲出。惊鸿一瞥。最是那一抹南通蓝———全世界记住了那吉祥如意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