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04月16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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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以鸟鸣为尺


    詹丽

    树是山的动静。三月末,站在山顶,往山下看,视野清晰而辽阔,半山腰以下,已是一片片的绿,一堆堆的绿了。阔叶林的新叶是淡绿,嫩绿,有的绿嫩得接近淡黄和明黄。记得一位诗人五岁的女儿曾说:黄色是鹅黄的祖先,红是玫瑰红的祖先。那么这些深绿,浅绿,淡黄,鹅黄,谁是谁的祖先呢? 远远的山坡上,一片浅绿,一片深绿,还有一片黄褐。黄褐色是还没冒叶的树林,深绿的是长青的针叶林,似乎浓缩了山的凝重和深沉,如阳光下一团团云影。萨顶顶歌里唱道:“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头顶似乎有一只山神般的苍鹰,它飞翔的翅影落在山坡上,昭示着神秘的暗语,松涛里涌动着大山的真言。我站在山顶,满山的绿,接住静。

    阔叶林顶着一堆堆新发的嫩叶,如蓬松的发卷儿。一蓬堆在另一蓬上,错落有致,顺着山坡和山谷,顺着大自然的纹理和脉络。阳光里,那些疏松的大绿卷儿,往外泛着生机,泛着光辉。辐射着油亮的绿意,感染者周围的空间。阔叶林围在针叶林的边缘,浓绿镶着浅绿的边儿,有着清新而迷蒙的轮廓,更有一种向外生长蔓延的气息与力量。泰戈尔说:阳光亲吻了乌云,乌云便在天空开成了花朵。这种力量就是乌云边缘的光芒。

    靠近山顶,除了针叶林以外,树木大多还都是灰色的,淡淡的烟雾一样的树。静静等待在静谧中。沿盘山公路往山上走,路两边的法国梧桐,绿越来越淡,就如潮水的力气慢慢用尽,等待后面的浪。草色,那些露珠满满的草色,也从似毯到如绒,再到遥看近却无。但,山脚下的绿的气息已经一浪一浪漫上来,于是一树一树的山樱花,迎春花,不觉怦然心动,自下而上次第开放。我总觉得鸡公山的春绿,是从山脚一级一级沿着登山古道的台阶,漫上山顶的,在不知不觉的白天和夜晚,如潮水,把四月涨满,如山神仰着入睡时吹出的呼吸,曼妙而温柔。

    我希望它们慢慢地上,不要让四月太短暂。风来过后有一种可以慢慢回味的余香,她们开就开得极其绚烂,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拥簇在阳光下和远山的背景前一点不觉得突兀。

    法国梧桐的新蕾,终于包不住春天萌发的欲望,新叶如迸出的蝴蝶翅膀。这些新翅膀在暖阳里好奇着,张望着,轻盈而透明地感知这个世界。不断往春风里伸展,伸展,在风里翩飞,想用叶翅薄如蝉翼的爱把春风拥绿。爱,是先自己足够的丰足,才可以自然而然地欢喜给予和收获。

    山樱桃花落了,树才开始长叶。树叶的绿里带着些绯红,还有已经结出樱桃小果尚挂着花蒂,花蒂上也带着些暗红,所以,开过花的樱桃树,远望,是暗红色的。但是,背阴处不开花的樱桃树,叶子自然长得大些,也没有红色。好像它们是双胞胎里先出生的那个。当山樱桃树下落一层因吸收不到营养而掉落的小樱桃时,那些绿才真正漫到山顶上了。但是,当绿漫上山顶以后,就开始飞翔了。

    相距几米的法国梧桐树,也是有的先绿,有的后绿。先绿的叶子张开的大,望去,树冠顶着一蓬朦胧的绿,叶子嫩绿到透明。我现在明白那些画水彩画的人,为什么要用水彩涂抹树冠,而从不细致地去描写枝丫与叶片。

    黄昏的光线,短暂而华美。大地正用力开合自己的心房,并且,同我的呼吸相应和。四月底,上午在家里走来走去做家务,抬眼,两边的窗外满眼都是发亮的绿,阳台外的野樱桃,伸手就可以摘到,才落花几天呢,如今樱桃不仅长大了,已经长出红嘴巴。枫杨和法国梧桐的长枝在风里甩着绿袖子,那些绿叶在树枝上舞动,以任何姿态舞动。他们都是阳光的孩子。做家务,内心充满了安宁和欢喜。播放一张张维良专辑 《茶雨》和 《茶诗》,窗子下面,旺盛的小草和野花,在春天上午的阳光中,伸着绿色的耳朵,做着春天斑斓的白日梦。有多少绿叶,就有多少幸福,我也在梧桐的枝上,忙碌或者休息,忘尘或者忘我。

    经常听见有人恨恨地说:再也不来鸡公山了,一点也不好看,不好玩。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他,你到底要想看什么,难道这么大片森林里,你找不到你要找的吗? 一个内心安宁的人,会感知森林开合的心房,并且,同我们的呼吸相应和。

    一群人的山是空的,一个人的山是满的。我和这些人的距离,隔着一棵梧桐树的高度。这之后的时光,我要和这些草木相依为命。

    在三千种素里,回想你的素,在三千种青里,体会你的青。有什么能比春日清早之清更能过滤昨日之尘?鸡公山夏天的森林是幽碧的冰凉,那么春天的绿是浅嫩的慵懒。大地的呼吸重了,草根肿胀,我总是以鸟鸣为尺,丈量一棵树到另一棵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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