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军

    俞大维　《怀念陈寅恪先生》：“关于国学方面，他常说：‘读书须先识字。’因是他幼年对于《说文》与高邮王氏父子训诂之学，曾用过一番苦工。”俞氏似乎不知道，“读书须先识字”云云，是本唐人韩愈的，见于韩的《科斗书后记》；在这里，陈先生不过用了“古典”。当然，俞所记还是可信的。这只要从《金明馆丛稿二编》55-56页的辨“党黨”二字、《寒柳堂集》106页(三联书店本)的辨“缸釭”二字两节，就可以见出的。我读陈寅恪先生书，却意外地发现他也偶有认错字的时候，这实是好玩的事情。

    《寒柳堂集》中的《论再生缘》，引《毛诗正义》，两次将《毛诗草木疏》的作者陆机，写作“陆机(玑)”(92-93页，上古本同)；这就是说：陈先生认为“机”是错字，所以用括号改作了“玑”。这是陈氏文字的通例。其实呢，陈先生以不误为误了。所谓“陆机”作“陆玑”，是前人的旧说，但这个说法，钱大昕已经订正过了。

    《潜研堂文集》卷二十七《跋尔雅疏单行本》云：“此书引陆氏《草木疏》，其名皆从木旁，与今本异。考古书‘机’与‘玑’通，马、郑《尚书》‘璿玑’字皆作‘机’。《隋书·经籍志》‘乌程令吴郡陆机’，本从木旁。元恪与士衡同时，又同姓名，古人不以为嫌也。自李济翁强作解事，谓元恪名当从玉旁，晁氏《读书志》承其说，以或题陆机者为非，……予谓考古者但当定《草木疏》为元恪作，非士衡作，若其名则皆从木旁，而士衡名字尤与《尚书》相应；果欲示别，何不改士衡名耶？　即此可徵邢叔明诸人，识字犹胜于李济翁也。”阮元的《毛诗校勘记》，于《正义》引陆机疏条下，辩说亦同。后来余嘉锡撰《四库提要辨证》，即据之以订馆臣之失。陈先生居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