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轩
      
       岑寂三年余的李子柒在多个平台连发三条视频，宣告了自己的回归。单就抖音来看，这三条视频的点赞量目前已高达近三千万。应该说，她的回归是相当成功的。
      
       从构成元素看，手工劳作在其视频中愈发占据重要地位，也成为提示其流量密码的重要方面。笔者曾撰文讨论过手工劳作类短视频的一般性问题，而现在的问题是，手工劳作在李子柒的视频中得到了怎样的特异性呈现，而使其备受青睐、高居顶流？
      
       显示了劳作的时间深度
      
       李子柒的视频既显示了一种时间的深度，也对这种时间作了恰当的呈现。
      
       手工劳作作为某种“反熵”的疗愈实践，并不只追求作为最终结果的产品，而是将其效果均匀地分散于整个过程的各个环节之中。每一阶段性工作的完成都能发挥相应功效，相较之下，最后的结果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因此，手工劳作类视频本身就将自己展现为一种时间绵延的艺术。
      
       李子柒近期的视频呈现出更多手工劳作的内容，与2021年以美食视频为主具有明显区别。这些视频往往记录某一完整连贯的手工劳作过程，比如她回归后的首个视频，便记录了为柜门制作“雕漆隐花”的过程。从上漆树取树干中的汁液，到将汁液加工成生漆，再到后期的洒螺钿粉、雕漆水磨，每一环节都得到了一定记录。真正的技艺总是需要等待的耐心，裱布等环节结束后都需要控温阴干七天以上，整个视频的完成经历了一年以上的时间。在李子柒的视频中常能看到：清晨，太阳缓缓从山头爬升，将云雾照耀成金色；夜晚，全景拍摄的浩瀚星空缓慢地自行转动。这些景色不仅具有审美功能，还指示了时间的流逝。
      
       美国的大地艺术家罗伯特·史密森提出了艺术作品的时间本体论，认为伟大的艺术作品应当显示时间的痕迹。从这个角度看，李子柒的视频在内容和本身两个层面都使时间缓慢地、深度地展开。越是在加速的时代，人们越可能产生对慢速的渴望，人们希冀体验时间缓慢的流淌，受众的确常表示不忍“倍速”观看李子柒的视频。
      
       但也要看到，这种对慢速的欣赏仍实现于短视频的框架内，由此必须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将这种有深度的时间压缩进至多十几分钟的视频中？
      
       我们看到，很多手工劳作类视频要么将完整活动拆分为若干视频来呈现，每个视频仅记录其中一两个活动单元；要么通过快速切换场景，强行使一个视频容纳全过程，导致视频节奏过快，甚至使视频的“慢”内容形成了相反的“快”效果。而李子柒的视频则对时间进行了恰当处理，虽然每个视频都呈现一个完整活动，但通过剪辑既能突出典型画面、缩减整体时间，又能形成连贯叙事、规避支离之感，最大程度体现了视频作为某种视听艺术类型的艺术价值。
      
       将手工劳作融入生活环境之中
      
       李子柒的视频还将手工劳作置于一个理想而真实的整体环境之中加以呈现。
      
       手工劳作展现的是人的完整全面的感性活动能力。但在一般的视频中，手工劳作常指示着一种与日常生活相区别的异质性，不论是建造、制作，还是改造、修复，都没有真正有机地融入日常生活——改造后的农村小院并不常住，修复完的旧物也并无实用价值，它们指涉着对现实生活环境的脱离，似乎发生在一个“异托邦”之中，人们在完成劳作之后又要回到原先的异化环境中。这也解释了很多手工劳作类短视频“断更”的原因。
      
       但李子柒的视频则表现了劳作与生活的协同性和有机性。她的确生活在一个相对独立的乡土田园世界之中，这个世界具有二重性，既指向那个她生活其间的真实存在的物理空间，也指向那个依据视频的剪裁、节奏、色彩而创造的虚拟空间、赛博空间。就后者而言，视频的色彩以清冷色调为主，显示为一种对欲求的克制；配乐以轻盈悠扬的钢琴为主，配合画面形成轻快的风格。这个二重性世界便塑造了她的生活环境和展演环境。
      
       而她的劳作基本就在这个环境中进行，由此形成了劳作与环境之间不可分离的统一关系。在回归后发布的第二个视频中，她用竹子建造了一个衣帽间，竹子就取材于她的生活环境。虽然她使用了多种现代工具，但其最终呈现效果仍是传统的、田园的、生态的。因此，其拍摄场景便不仅局限于劳作之地、生活之地，还延伸至广阔的自然：夏季，云雾携带清凉从山间向院落扑来；秋季，红叶、黄叶相互映衬，雀鸟在枝头啃食果实，随后惊飞；冬季，林间树上染上白霜。这是一个丰盈自足又诗情画意的世界，它规定了李子柒进行劳作的对象、方式和结果。
      
       劳作对个人正面形象的塑造
      
       手工劳作还显示了李子柒的专业技能，协助塑造了其正面形象。
      
       在很多手工劳作类短视频中，劳作者本身是很少出场的，他们仅表现为视频中的视点和配音，来调控整体进程和节奏；但李子柒本身成为其视频中的重要表现对象和流量来源，常有粉丝感叹她掌握技能之丰富全面、态度之认真不苟。
      
       从粉丝量和传播力来看，李子柒无疑具有强大影响力，但她却并不是一个典型的“爱豆”。我们需要区分传统的偶像和当下的“爱豆”：传统的偶像常居于银幕之后，与其粉丝隔着一层，粉丝基本上只借助银幕和舞台来欣赏偶像；但当下的“爱豆”与粉丝保持着极强的关联，粉丝对其真实性格、生活无限好奇，“爱豆”越是参加综艺节目、展现真实的一面，就越能吸引粉丝。李子柒更像一个传统的偶像，她个性不算突出，显得恬静、温和甚至寡言少语。但正是这种特质与她的居住环境、生活方式和视频氛围形成了协调关系，使她成为很多情感的投射，如对乡土世界、诗意生活的向往，对商业化、市侩气的反感等。
      
       事实上，李子柒虽然有自己的商业品牌，但至今仍未开启直播带货。两者之间存在显著差异：前者是开发优质产品，由消费者自主选择是否购买；而后者则是利用自己的人气来强行推销和求利。对直播带货的拒绝恰是维护其视频特色的重要方面，粉丝们往往将其视为非商业化的一片净土，也在她身上寄寓了对短视频平台之应然状态的期许。
      
       必须承认，李子柒的形象的确存在某种符号化倾向，而她近期将身份证名字改为“李子柒”，更标志着人与符号的进一步“合一”。但是，恰恰是手工劳作使其获得了一种超越符号、呈现真实的力量，因为手工劳作不但指向她作为主体的完整全面的感性活动能力，还连带展现了她追求技艺之路的真实辛酸和收获。
      
       实际上，这也是她本次回归所尝试走的一条新路。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之后，李子柒获聘“焕新非遗计划匠心守护大使”，并成立“李子柒非遗工作站”。她近日发布的视频涉及许多非遗技艺，如雕漆隐花和蜀锦绒花，这些都是她走访“非遗”传承人、克服各种困难、潜心摸索学习的结果。最新视频中“漆”与“柒”、“紫气”与“子柒”的谐音，都将劳作的产物与她本身联系起来，这虽然也具有符号性，但粉丝似乎看到了她的某种坚守和决心。在制作绒花的视频中，她弹着钢琴，高唱《如愿》，唱出对粉丝的感谢和祝福，她本身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显。
      
       正是这种真实的主体性，与她的技艺相得益彰。我们希望李子柒能够继续呈现精美的视频艺术，也为“非遗”的传承和焕新作出更多贡献。（作者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