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半农
白茅,这种各地都有的植物,在上海西南农村的名称是茅柴。白茅在《诗经》中有多处记录,有时也称茅、荑、荼,读者比较熟悉的如《邶风·静女》:“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说的是一位姑娘从远郊拔来一把茅针送给小伙子,虽说这把茅针也并不真是好,只因它是美人所送的呀!还有就是《卫风·硕人》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在介绍了新娘子是齐国太子的胞妹等显赫身份之后,接着就描写她的手指、皮肤、脖子等如何美丽,以及笑的样子和眼睛的黑白分明。对她手指描写用的是“手如柔荑”,一般的解释是说她手指纤纤像春天的嫩荑,就是说像茅针里的嫩穗。还有《郑风·出其东门》中有“有女如荼”一句,是说城门外女子像“荼”那样众多,其中“荼”是指白茅花。
白茅属禾本科,多年生草本,适应性强,能到处生长。但几十年前沪郊各生产队不可能留有大片荒地,它们只能见缝插针长在浜滩边、田岸边等当年称之为“十边”的地方。茅柴长得高,叶子又细又长,摸上去有粗糙感,边缘有细锯齿,很容易割伤手。与其他野草明显不同之处在于:茅柴地下的白色根茎发达,横向生长,一节一节向前伸,七枝八叉盘缠、牵连,在地下形成了“网”。但凡长有茅柴的地方,周围的泥土因此会变得十分板扎,如是长在水沟、河浜边的,就可起“固堤”作用。初生的嫩草可用来喂牛,等长到小半人高后,只能斫下来当柴烧了。茅柴具备稻柴的全部条件而韧性更好,可以制绳,也肯定比稻柴绳牢固,只因过程比较复杂,量少又不适宜人工搓绳,当地从不用它。茅柴自然还可铺盖屋顶,据说“茅屋”一词也由此而来,但覆盖一间房子屋顶得用多少茅柴呀!真要这样盖房子,那就得腾出大量粮田种植茅柴,那又得要少收多少粮食呢?至少在上海农村不会这么做的,它们仅仅是一种野草而已,长在农田里的还会被铲其草除其根。
对于农村小孩来说,最感兴趣的是它们的“茅针”。“茅针”是茅柴的嫩穗,春天来了,茅柴从土里冒出来了,一叶裹着一叶向上长。一般在第二叶时孕穗就长出来了,叶子顶端浅红色,中间一段露出微微的膨大状,形状像一根缝补麻袋的长针,称其“茅针”名物相宜。过去的农村小囡,放学回家是另有任务的,像“阿二头”屋里养着两只湖羊,“歪根”家里有十几只兔子,伊拉每天都要挑草喂羊喂兔子。春天时看到有茅针自然不会放过的,有时还专找长茅柴的地方去。吹面不寒的春风,也轻拂着茅针,小伙伴们轻轻将它们一根一根拔出来,这就是“拔茅针”。把茅针外面的叶子剥开,里面是发育中的嫩穗,细细的一条,可以吃。在很长一个时段里,农村小孩基本没有“吃头”(零食)的,茅针也许就是春天送给孩子们的“吃头”,虽聊胜于无,那也是可入嘴解馋的美味。茅针吃口嫩而一嚼就碎,不怎么甜,但还有一点点清香,说是童年的零食也充得过。如果没有人将它们拔出来,这些嫩穗很快就从叶子中钻出来,变成灰白色丝状毛的花穗,长可达一二十厘米。到得此时,茅柴看似只是随风摇曳,借以度过余生,实际是在养精蓄锐,等待明年再长出更多新茅针来。为着这件事,它们会在地下的茎节上生出一个个“芽”,样子就像迷你版的“笋尖”,“尖”小却特别硬被称“茅柴刺”,农民做生活赤脚走在茅柴里,时不时会被刺到。我就曾被刺到过,痛感极深,至今难忘。
在斫茅柴和拔茅针时,我们还不知道《诗经》,也不知道《诗经》中有多首诗中写到它们。直到现在,我还是感觉有些诗句不太好理解。如《卫风·硕人》中描写新娘子的手指漂亮,说是“手如柔荑”,对“荑”的解释,《诗经》专家程俊英说是“初生白茅的嫩芽”,就是今人说的茅针,朱熹也说“茅之始生曰荑,言柔而白也。”可用茅针里的“嫩穗”来比喻或形容新娘子手指“细”而“白”,以我有限的想象力,怎么也联系不起来,况且“荑”并不是全白色,而是浅灰的呀。录以备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