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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9 第2807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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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文艺百家

如何让“新老戏”更“新”

——观新版越剧《沙漠王子》

       独孤岛主
      
       说起越剧代表作,《沙漠王子》虽不及《梁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那般出圈,但在越剧迷心中绝对占有一席之地。这部诞生于1946年的芳华剧团创业新剧,经历了1980年代的复排版本,及至1987年形塑了赵志刚“越剧王子”美誉的戏曲电视剧版,再到新旧世纪交替阶段几次复排。在漫长的七十多年中,这出尹派“新戏”逐渐成为典范级的“新老戏”。今年,上一代“王子”将其交到了新一代费鑫萍手上。如何让“新老戏”更“新”,这一版的《沙漠王子》试作出自己的回答。
      
       从“抒情本位”到“视听盛宴”
      
       脱胎于《天方夜谭》,讲述大漠部落王子复国故事,在大义中深藏微言——王子罗兰与公主伊丽的爱情故事贯穿整个宏大叙事,甚至成为整个《沙漠王子》的叙事主线。依照越剧唱做传统,抒情性的唱段是推动情节发展的核心主轴,在目前可见的最早视频材料的尹小芳1980年代复排版本中,属于宏大叙事的“王子复仇”是爱情线索的叙事大背景,罗兰与伊丽于患难中相识、处变与流离,以相对宏大叙事的“异域”视角,展现了人类情感的永恒温度。在“叹月”“算命”等唱段中,展示出人物渡尽劫波而仍未竟人生追索的怅惘与无奈,尤其在“算命”段落里,人物对爱情的哀而不伤倾泻,是越剧舞台抒情的高峰水准,无论是文本还是表演,均在呈露人物的“社会任务”达成之后,于个体精神意义上处于“流离失所”的状态。
      
       这可能是《沙漠王子》在过去数十年赖以动人的主要情感张力。也就是说,在这部戏里,相对接近主流文艺题材或电影叙事传统的“复国”“蒙难伸冤”主题,在越剧舞台场域语境里成功地被置换成了升跃生死、成败、家国等情感价值的爱情主旨,越剧剧种的抒情意志得到最大程度发挥。
      
       这版《沙漠王子》由余杭小百花越剧艺术中心出品制作,新戏服、新舞美设计,成为这个时代越剧对年轻观众的衷情召唤表征。这是以《新龙门客栈》为代表的新编越剧成为网红个案之后,越剧的又一尝试。因剧作的“西域”设定,服装设计融合了不同民族的服装特色,在视觉上呈现与过往越剧舞台截然不同的色彩感官体验。
      
       面向当代观众的“斗智”与“觉醒”
      
       制作团队试图以大胆直接方式“亲近”当代观众的企图自然不仅仅停留在视觉上。剧作结构方面,虽然整体叙事导向仍然以家仇国恨为主轴,但具体内容编排里,除了保留原版本至为经典的“算命”等段落之外,几乎都进行了当代化改动。如开头宫廷政变的单刀直入,与原版本事无巨细展示西萨王宫庆贺情形相比,新版节奏更直逼主线,将西萨国王于“半百之年获麒麟”之际徐徐展开的宫廷风云,直接转换成一连串腥风血雨的背景。从叙事完整性上来说,老版本的开头更助于观众理解情节及其后人物行动线的发展,而在信息获取便利度同上世纪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今日而言,直接以宫廷政变切入,无疑更彰创作者面向文本“今世”的取向。
      
       新版《沙漠王子》延续了传统剧作的叙事演进线索,但在具体桥段营建上有一点属于“此世代”的雄心,即剧中王子罗兰与公主伊丽的爱情线索,不再执泥于对“爱”本身的定义,而是在故事推进阶段,借由既定的“复仇”人物矩阵与“强婚”段落编排,展现出罗兰由性情中人向拥有充分智量的成熟西萨国接班人的转变。尤为难得的是,在一系列斗智斗勇过程中,公主伊丽形象也逐渐丰满,成为“爱情图腾”之外,同样具有与罗兰看齐的洞察人间能力、具有胆谋且愿意为爱干脆奔赴的形象。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面迎重重劫难仍能实现双向取定,反映出《沙漠王子》这出“新老戏”在最新的时代价值观念流转中作出的角色塑造努力。突出的个性与(包括性别面向在内的)主体精神,在新版中呈露无遗。
      
       在兼收并蓄中守正创新
      
       在越剧形态基础上,新版《沙漠王子》并不回避对其他文艺样貌与观众心理学的主动吸收包纳。面对当代看悬疑推理小说长大的观众,如何在叙事中加入足以吸引目光的悬疑元素,是此次新版剧的设计重点,诸如沙漠追踪、宫廷斗智等桥段的细节深化,便是突出例子,这些在传统意义上甚至有些过于细腻的衍伸之于戏曲本体表意功能的利弊暂且不论,反映出的是新一代戏曲人主动拥抱当代叙事节奏与审美模式的开放心态。在此过程中编剧莫霞亦强调“传承不是颠覆,而是有深度地挖掘经典作品中更深刻、更广阔的含义”,语中此次改编过程中文本创新的能动性与现代/传统的对话向度。
      
       打造网红越剧,大概是余杭小百花团队创作之初就已经确定的方向。除了前述极尽雕琢的服化场面,以及在表演过程中突破观演区域限制(婚礼戏份中直接令新人从观众席中步下舞台),该剧也参考了音乐剧式的演后歌舞与唱段复现(亦即全剧终极彩蛋),从现场效果来看有效调动了观众的参与度。这种创新是符合越剧发展基因的,要知道,越剧由诞生开始就居于中国戏剧舞台革新先锋位置,眼下这样的探索,无疑开启了又一轮越剧与当代舞台形制的对话。随着社交平台上有关观演互动与剧场礼仪的讨论日趋热烈,《沙漠王子》的尝试或许也为最新的观点碰撞提供了参考样本。
      
       作为由尹派传承人赵志刚亲自传承并着落于当代青年创作者自身艺术观念表达的剧作,新版《沙漠王子》在越剧发展史上的地位或许仍待历史查验,但其居于当代,对于传承与创新之问的探索姿态,无疑是积极而充满涌动性的。新旧文本在公演过程与观众反馈中必然产生激烈的意义碰撞,尹派艺术甚至越剧艺术本身,同样在此过程中激发更广泛的讨论与深入思考。这一意义,大概比单纯更新一出名剧或捧出若干名角来得更加重要。笔者了解到,在接下来的演出中,赵志刚将亲自重现“算命”唱段。无疑是为这出新剧加持了“古韵”,而说到底,越剧史同中国戏曲大部分剧种一样,是不断知新换新的历史。创作者对剧种怀抱怎样的衷心,便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万花如海”,每天都在新鲜发生。
      
       (作者为戏剧与影视学博士)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