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
2021年,图米纳斯为俄罗斯瓦赫坦戈夫剧院排演话剧《战争与和平》,作为剧院成立一百周年的贺礼。这是他在瓦赫坦戈夫剧院执导的最后一部作品,也成了他的“天鹅之歌”——一年后,图米纳斯卸任瓦赫坦戈夫剧院艺术总监,三年后的春天,他在亚得里亚海边的意大利小城辞世。
当这部演出时长近5小时的《战争与和平》来到上海,在东方艺术中心的舞台上,这里的观众与托尔斯泰重逢,也再次告别图米纳斯。
1812年的战争在剧中打响,图米纳斯没有让拿破仑的军队和莫斯科郊外的战场正面出现,而是让一个演员扮演垂暮的托尔斯泰缓慢地穿过舞台。托尔斯泰的身影是短暂的,具象的,可见的,图米纳斯的身影是隐形的,但自始至终地笼罩着舞台,这场《战争与和平》的演出成为奇异的镜面,1812年的莫斯科成为此时此刻的镜像,在镜面的两边,图米纳斯向托尔斯泰发起了这场凌驾于时间的对话。
小说里庞杂的人物关系、大幅的时间跨度,以及从战场到太太沙龙的多景别情境,被全景式地保留在舞台上:安德烈和皮埃尔在圣彼得堡共度的白夜,娜塔莎在罗斯托夫庄园里热烈肆意的少女时光,1805年冬天的奥斯特里茨战场,与战争平行的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社交场,以及1812年成为一片焦土的莫斯科。但舞台是空的,一面巨大的墙体取代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
在托尔斯泰笔下,在历史的帷幕背后,轮番登场的角色如同一场川流不息的华尔兹舞会。此时换作图米纳斯的舞台,他让这些可悲可笑可叹的人们并排面对观众,角色之间的对白变成面向观众的告白和独白。
在道具退场的极简舞台上,图米纳斯不是在复述托尔斯泰的文本,他以平等的创作者的立场,评述《战争与和平》这部小说,他在引述托尔斯泰的同时表达他的质疑和叩问——他对1812年的战争与和平的思考,他对历史和当下的更广义的“战争与和平”的思考。
看这部《战争与和平》,第一眼看到一目了然的图米纳斯的风格,然后看到托尔斯泰的宏篇画卷,最后,看到两个时代的杰出创作者在舞台上的同时在场。当现实世界经历图米纳斯的离去,这部作品继续以每月四场的高频率在俄罗斯演出,安德烈在决战前夕心灰意冷地说出:“战争是生活中最丑恶的事。战争的目的是杀人,为了军队给养而偷窃人民。”或者,尼古拉拄着枪托撕心裂肺地吼着“战争只以统治者的意志推进。”在这样的剧场时刻,图米纳斯让托尔斯泰的经典小说成为了此时此刻的表达,历史文本介入现实。而这,就是托尔斯泰的不朽,也是图米纳斯的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