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了光》 [法]雅克·卢塞兰 著 朱 晓 彭志华 译 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 赵倚平
不知大家对雅克·卢塞兰这个法国人是否熟悉?最近,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自传体著作《就有了光》(译者朱晓、彭志华)。初读之下,觉得惊奇而又惊异,越往后看,则是惊异又惊心动魄了!
对二战史有了解的人可能会知道他,因为他是著名的法国抵抗阵线的七位领袖之一,后来又成为作家、教授和哲学家。但对他的生平,大多数人恐知之甚少。因为即使你查百度,竟然都没有他的词条。而这位雅克·卢塞兰,其实有着非凡的一生。他八岁因为事故失明,成了盲人。中学期间,二战爆发,希特勒入侵法国。他17岁开始创建抵抗组织“自由军志愿者”,20岁成为法国抵抗阵线的领袖。之后由于叛徒出卖,被关入纳粹集中营。但他九死一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迎来了纳粹的覆灭。雅克这本书,写于他35岁,用回忆录的形式,以平实的笔触,详细记述了他童年和青年时期的经历。
这本书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叫“童年如清泉”。我之所以把本文的标题叫做“惊奇,惊异,惊心动魄”,是因为他所描述的八岁成为盲童以后的生活,确实令人惊奇。因为他失明以后,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沮丧而且无助。反而他一直感谢命运,认为这时他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还没有养成什么习惯,能够根据环境和情况做出所有动作,他说他准备好接受生活本来的样子,而没有什么杂念。他说,对生活说“是”,从这“是”当中就会产生出最美妙的身体奇迹。
果然,失明后的雅克似乎还开了天眼。失明最初的那几天,他还在想用眼睛去看东西,但看不见,他以为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他很害怕,但就在这时,他有了一个发现或者说启示,就是不顺着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而是改变方向,向自己的方向看,从自己的内在向更深处内观。这时他看到了一道光,于是他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解脱,有了极大的满足感,失明使他更亲近光,能感觉光的升起、蔓延,落在物体上,使物体有了形状,甚至各种色彩——棱镜中的七彩,也在他那里保留了下来。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形状、所有的气味,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变成光,光又变出颜色。自从有了这些东西以后,光和喜悦融为一体,在他的身上再也没有分开过。这使得他欢欣鼓舞。于是他进入了一个新世界,他得到了重生——这,确实让人感到惊奇!
雅克继续创造着奇迹——当然,这也得益于他的伟大的父母。父母支持他继续在以前的公立学校读书,而不是把他送进盲人学校。母亲把爱融入对这个失明孩子所做的一切,使他能够在这个学校和同学一样完成学业,包括所有的课程:数学、几何、文学、历史、地理、自然科学和外语等。雅克此时已经从视觉导向渐渐转变为嗅觉和听觉导向,他能从气味判断出一个人的情绪,从声音揭示一个人的状态,他用声音抽象了这个人。他听管弦乐队演奏,能准确判断用的是哪个音乐家的节奏,他还学会了拉大提琴,音调、和弦、旋律、节奏,在他那里都立即转化为图像、轮廓、线条、人物、风景,最重要的是光和色彩,听音乐会时彩虹的五彩缤纷会涌满他的内心。在这一节里,雅克还写了他童年的朋友、他们的交谊、交流、野外游玩等等。这样的盲童生活,确实让人大开眼界,感到惊奇。这一节写到他中学毕业会考的时候。而此时,纳粹德国已经虎视眈眈,向欧洲伸出了魔爪。
书的第二部分,标题是:“我的祖国,我的战争”。雅克和同学们感受到丧国的切肤之痛,组织起来,要为祖国、为同胞做点事情。还不到17岁的雅克,自发组织起了一个“自由军自愿者”的组织,经过努力,“自由军自愿者”的队伍不断壮大,文学院、科学院、医学院、药学院、法学院以及农学、化学和物理等高等学校的大学生都加入了进来。“自由军自愿者”给自己确定了三项任务:第一,打破纳粹的信息垄断,向民众提供信息;第二项任务是引导和纠正舆论,唤起民众对盟军胜利的信心,防止法国人习惯于纳粹主义。第三,为盟军的胜利和法国的解放做好人员方面的准备。一段摸索之后,他们联合了其他抵抗组织,雅克成为“法阵”指导委员会的成员,策划和参与了营救盟军飞行员的行动。由于“法阵”有真正的印刷品的报纸,他同时参与到编辑委员会中,成为全国发行负责人。这份《保卫法国》的报纸成为他们主要的武器,两个月的时间,发行组织的成员从600人增加到大约5000人,报纸从两三万份增加到25万份。他们活跃在工厂、农村、地铁、公寓,发行网络遍布全国各地。
然而,叛徒埃利奥出现了。雅克在一个清晨被德国人从家中带走,他当时19岁。党卫军对他进行了持续的审讯,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他被从监狱押送到盖世太保中心达38次。但他们一无所获,反而,雅克利用一个党卫军少校的愚蠢套话,猜到了大概谁是叛徒。在被单独监禁了6个月后,雅克被带进一间关押着四个人的监牢。又两个月后,他们被押送到了位于德国的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这是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
雅克在集中营所受的磨难也让读者如身临其境。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意识已经离开了身体,他很清醒,看到自己身体的器官一个接一个地关闭或失去控制,肺—内脏—耳朵—所有肌肉—心脏,他似乎就要死去。然而这时,一条非常明亮的光流接近了他,一种爱抚的光,抚摸他,溢出他,他漂浮在光的上面。于是他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满满的生命力。在这超验的时刻,他从光中吸吮着生命的能量,活了过来,他竟然痊愈了,自己走回了营地。
雅克在集中营一年多的日子里,与很多蒙难的战友重逢,听到很多战友的消息,又看到他们离开、死去。在盟军步步逼近的时候,情况更为艰难。集中营的囚犯是纳粹罪行的活的见证,雅克他们听说,一旦纳粹战败,集中营里将不留一个活口。1944年到1945年冬天,食物配给降到了每天100克面包和150克难喝的汤。3月份,集中营进行最残暴的公开绞刑。到4月9日,停止了所有配给。10日,党卫军给所有人一个两难选择:要么继续留在营地,要么在他们的护送下东撤。党卫军打的什么算盘谁也不知道,有人说他们会灭绝留下的人,有人说可能恰恰相反。集中营中的10万人中,有8万人选择离开,2万人选择留下。幸亏雅克选择了留下,这离开的10万人在距布痕瓦尔德东南约100公里处被党卫军用机枪大规模扫射,仅幸存十几人。而这边,就在党卫军下达消灭集中营囚犯的指令时,巴顿将军率领的美军攻了上来,党卫军被击溃或投降。雅克他们迎来了解放。但他们此时非常虚弱,大家已经超过36个小时没有进食,党卫军在集中营的储备食物上撒了毒药,他们只好吃草来勉强充饥,等待被救。而在最初的八天里,又有很多人死亡,有的是因为饥饿,有的是因为进食过快……
确实惊心动魄!
我只是略谈此书的梗概,生动详细的细节尽在书中,读来是从未有过的阅读体验。
这本书的译者是朱晓、彭志华夫妇。朱晓先生是著名学者朱正的公子。他是研究麦克卢汉的学者,出版有《读麦》多种。麦克卢汉是20世纪最重要的媒介思想家。他研究的主题之一就是人的感知模式由视觉导向转变为听觉导向,而雅克·卢塞兰不是一个天生的盲人,所以他的经历是从视觉导向转变为听觉导向的范例,因而得到麦克卢汉的重视。朱晓在研究麦克卢汉的过程中,得益于麦氏的推荐,又感动于雅克作为一位学生、盲人,同时又是一位勇敢的反法西斯战士,就把这本书推荐给广大的中文读者,既可以让我们了解盲人世界的另一种可能,又看到战争的邪恶、法西斯的暴虐和英雄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