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牧凉
虽然之前看过王耀庆不少舞台剧作品,无论是他早些年与林奕华的多次合作,还是几年前与交响乐团同台的交响乐剧《培尔·金特》,也和很多观众一样将其视作一个风流倜傥的“霸总”。而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复排的单人剧《低音大提琴》中,灯光亮起,我们看到的是一名已被失眠困扰多日的低音大提琴手,那颓然的眼袋也历历在目——自此,他令人刮目地成为一位“比上有余、比下不足”的“孤独患者”了。
虽然此版《低音大提琴》为角色突然的自言自语提供了逻辑支点,是失眠等原因造成的精神错乱,但对于独角戏演员而言,如何为角色塑造寻找到合理的表演着手之处,仍是需要着重攻克的难题。看来,王耀庆多次选择了将表演外化于道具使用。譬如角色谈及自己对乐队指挥的不屑,观众看到正在烹饪的王耀庆发现厨房纸用完了,于是他走向纸巾盒,用挥动纸巾揶揄“纸挥”。如此这般的诸多设计往往能令观众在心领神会间忍俊不禁,因为它们既合理又巧妙,能看出创作者下了功夫。
与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原著相比,上话舞台上的《低音大提琴》修改不可谓不大,其中一项目标应该是让角色与王耀庆更适配,如低音大提琴手说他快到50岁,而这正是王耀庆现在的年龄。所以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演员能将自身状态投射其中的低音大提琴手,他其实热爱着低音大提琴与音乐事业,对真善美抱有追求,但也愤懑于自己在工作、爱情、家庭等等维度中的不受重视,常怀几分不切实际与畏首畏尾的躁动。如此,便与《低音大提琴》的原著,一位三十来岁的音乐家nerd(书呆子)有了不同。其中变化不是简单地将原著中喋喋不休的音乐专业知识宣讲落地为不那么学术的客厅情节剧,而是创作者寻找到了作品与自己、也与观众更为普世的连接点,并为角色的行为动机与人物的形象种子进行合理地梳理与编排。
如今在我们的生活中,也越来越多见这种“比上有余、比下不足”的“孤独患者”,他们的人生几分可怜与几分可笑兼具,并不宜将他们笼统地视作落魄的精神贵族抑或滑稽的失败底层,事实上这可能更像是一种现代社会复杂化后,布尔迪厄提出的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在具体个人身上发生的倒挂式现象。舞台上,王耀庆时而沉入懊丧,时而抖响包袱,让这名低音大提琴手所反映的时代症候,就像是很多当代都市人口中亦真亦假的自嘲。从这个角度来看,这部2003年便已被上话搬上国内舞台的《低音大提琴》,又在今年的复排中获得了指向当下的时代共鸣。
(作者为现代戏剧谷评审、剧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