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微
期待已久的话剧《西游》终于在安福路上演,和想象中并不一样。总的来说,它构思大胆、舞美绚丽,且具有清晰的创新意图,颇符合当代观众的审美。
如果说,自五代以后南宋时期的《取经诗话》引入“猴行者”形象之后,“孙悟空”就喧宾夺主地成为了西游故事群落最重要的主角,那么话剧《西游》则将故事主角的位置还给了取经本事中的唐玄奘。
编剧巧妙地选取元杂剧中卷帘大将曾九度吃掉唐僧的前世故事,并将之作为改编重要的主题,赋予了唐僧“重启人生”的可能性。仔细想来,佛教中的“轮回”外观,虽然不能等同于现代戏剧热爱的主题如“重启人生”和“多重宇宙”,可经由舞台搬演,确能让人信服那形貌各异、甚至性别颠倒的10位唐僧,都曾困于取经使命的轮回中,陷于难以逃脱的宿命羁绊。故而唐僧想要冲破这个轮回来拯救真正的自己的戏剧张力,就仿佛是电视剧《开端》或电影《源代码》一样,他是在救自己,也是在救众生。他的自毁超越了“牺牲”,背后的逻辑,是取经人已经不再相信原来森严的使命,他不再是受唐王所托的那个人,而是他自己,那个与母亲血肉相连又被命运九次分野的那个伤心的个人。
《西游》的剧作结构对称。开场就以现代舞美还原了杂剧第三本第十一出中沙僧“恒河沙上”的斑斑劣行,终场则以唐僧取经前最后一夜,反复思量后决定放弃成佛、奉献血肉。这一段情节,典出胡适曾不满世德堂本《西游记》的结尾,亲笔戏仿佛教故事中“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壮举,最终让唐僧以肉身布施群魔。
编剧似乎将妇人之仁般的共情心投射到了取经人和曾与他们交手的精怪身上,并将“心魔”以现代主义的手法放大在舞台中央。孙悟空的愤怒、沙僧的自责(他无法控制自己吃掉唐僧的宿命)、八戒的委屈(受辱)以及唐僧本人对于母亲殷温娇自尽的心结,都成为了唐僧艰难决策时的干扰。
另一方面,就如许多《西游》当代改编的文本一样,原著中承担救援工作的观音彻底消失了。观音的不在场,让取经人更要靠自己历劫,不仅是外部的险难,还有内心的战争。似乎要让取经人搞明白“我是谁”“我到底为什么要取经”这样本质的拷问,才能冲破宿命的圈套,逃出生天。
好在最终,所有人都得以脱胎换骨,以一身素衣,踏水越界。以“怀疑”成就第八十一难,又以“反叛”释厄解难,话剧《西游》不失为世德堂本中懦弱的、好做“白客”的凡人唐僧形象赋予了更庄严和深邃的性格和精神。 (作者为复旦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