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传》 [英]唐纳德·雷菲尔德 著 徐菡 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
王宏图
在2023年面世的人文类图书中,文化名人传记是一个引人瞩目的存在。由启真馆引进的英国学者唐纳德·雷菲尔德洋洋洒洒长达80余万字的《契诃夫传》便是这样一部重磅作品。和前些年译介过来的《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不完美的人生:T.S.艾略特传》和《本雅明传》一样,它吸引了众多读者的眼球。当年《纽约时报》的相关书评对它别具一格的特色作了如下概括:“他探讨契诃夫的努力终于带来一个复杂、模棱两可甚至令人不安的形象,终于令人感到这才是隐身于艺术创作背后的真实作者。”
对于熟悉契诃夫作品的读者,他们脑海中通常浮现的是这样一幅标准化的人像:一个心地善良、极富正义感的作家,带着忧郁的目光扫视着周围鄙俗而灰色的日常生活,时不时发出幽默的笑声和伤感的叹息。但契诃夫本人的生活是否真是如此纯洁无瑕?
传记作者雷菲尔德此番向世人展示的是一个更加复杂、丰满的契诃夫形象,他肩负着多重角色:“这是一个与疾病纠缠抗争的故事,一个‘约瑟夫和他的兄弟们’的现代圣经故事,甚至是一个唐璜式的悲剧;而他的生活也很可能成为托马斯·曼笔下的小说题材,因为它反映出一个人在艺术家和普通人的双重身份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他的生活典型地表现出一个敏感而才华横溢的俄罗斯知识分子在19世纪末(堪称俄罗斯政治与文化史上最丰富多彩也最富有争议的时期之一)所面临的困境。”而他所依仗的利器不是缜密周详、独出心裁的文本细读,不是犀利而大胆的心理推测,而是扎实的文献功夫。在已发表的近5000封契诃夫书信之外,他还花费了三年时间,对散落在多地图书馆档案馆中的数千封与契诃夫个人生活有关的书信进行了一番爬罗剔抉的整理检索,在此基础上复原出一个更为立体、更为多面的契诃夫形象。
纵览全书,它从契诃夫的祖辈写起,按编年顺序展示了这位才华横溢的作家44年短暂而不平凡的生活历程。对于欣赏路德维希、莫洛亚、特罗亚、茨威格、萨弗兰斯基等人文采斐然的传记笔法的读者而言,初读此书会略感失望:林林总总的细节充斥了书页内外,给人一种难言的重压。但契诃夫复杂动荡的人生也藉此跃然纸上——尤其是他的情爱经历,有时让人生出匪夷所思之感。他一直到1901年41岁那年才与女演员奥尔迦·克尼碧尔成婚,三年之后便辞别人世。但契诃夫绝然不是一个施行禁欲主义的清教徒,他可谓人见人爱,婚前有着众多的风流韵事,书中曾提到一桩趣事,他的兄弟发现有那么多女人围绕着契诃夫转,无奈之中只得劝他不要结婚,以免陷入难以脱身的窘境。
显而易见,《契诃夫传》记述的重心落在作家与家人朋友的多重纠葛关系上。因此读者眼中的契诃夫几乎无时不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出场露面,他内心隐秘的精神世界不知不觉间被遮蔽了。虽然雷菲尔德声言是从传主的生活来剖析其小说和戏剧,但在书中大多只是蜻蜓点水,语焉不详。作者也意识到有人会对他这一书写方式提出质疑,便以“人物传记毕竟不是文学批评”来辩解,但他在文学文本细读功力上的欠缺也是不争的事实。这导致在读过这部砖头般厚实的传记之后,人们对契诃夫的外部生活了解得相当清楚明晰,而对他内心世界仍然只抓住了些许模糊的轮廓。
喜爱俄罗斯文学的读者大多知道前些年陆续翻译引进的美国学者约瑟夫·弗兰克的五大卷陀思妥耶夫斯基传记。这部集传主生平与文本细读阐释于一体的煌煌巨著,译成汉语有260万余字之巨。如果雷菲尔德的这部契诃夫传也能像弗兰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传那样兼顾生平与作品文本,那篇幅起码要扩充大半。契诃夫尽管没有写过大部头的长篇作品,但他的中短篇小说与戏剧也构筑起了一个繁富多彩的艺术王国,在审美上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契诃夫情调,其文本存在着不少暧昧的区域,它们无法简单地用政治、社会理念加以化约,也无法在作者的外部生活中找到缘由。如果没有对其作品深入精到的阐释与理解,对其生平事迹的展示也存在着巨大的漏洞与缺憾。雷菲尔德的这部传记其实对读者设立了一个很高的准入门槛——要求他们对契诃夫的主要作品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否则难免会坠入五里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