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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2 第27,83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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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版:文化

跨越千年,他们为古文字“断案”定身份

破译一个字奖10万元,复旦大学三位学者获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奖,居全国首位

陈剑解释,殷墟甲骨文中以前完全不认识的两个等形的字(上图),就是旧已识之“徹(彻)”字古体(下图)另一种写法。(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 吴金娇
      
       破译一个字奖励10万元,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员蒋玉斌在6年前凭借对甲骨金文“蠢”字的释读获全国首个10万元奖励。昨天,第二批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获奖名单公布。该研究中心教授陈剑凭借对甲骨金文的“徹”字异体考释捧回第二批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一等奖,同获10万元奖励;副研究员谢明文凭借对“揚”字异体考释捧回二等奖。至此,该中心已是全国获得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奖最多的科研机构。
      
       文字释读是古文字学中最基础,也是最具难度的工作。放眼全球,这一研究的核心圈不到百人。对该中心的学者们而言,拿奖并非最终目标,“作为学者的荣誉感超越一切”。该中心的所有老师都期待着,有更多青年可以投身这项有趣的事业,采铜于山。
      
       “释出一字好比发现新行星”,高奖励背后是高门槛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位于光华楼西主楼27层。这里往来的师生不多,但每到深夜,自习室里总亮着灯光。
      
       和玄妙奇诡的甲骨文对话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些古文字研究者说:这项研究复杂又纯粹,复杂在于需要根据文字的形、音、义的流变抽丝剥茧,不断接近真相,仿佛“断案”;纯粹在于即便钻研多年,从已知推求未知,也常常是用力多而成功少,但乐趣亦在此。
      
       2016年,中国文字博物馆发布通告,对破译未释读甲骨文并经专家委员会鉴定通过的研究成果,单字奖励10万元。今年公布了第二批优秀成果。
      
       “甲骨文考释并非简单看图说话,仅凭想象就能说服他人。”在陈剑看来,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是一个比时间、比体力、比脑力的“竞赛活动”。简言之,这是一项高门槛的研究。其中甘苦远非一字万金所能概括。
      
       “自1899年王懿荣发现甲骨文以来,学者探查到存世商周甲骨在16万片以上,已发表的8万多片,上面共发现不重复的单字近4000个。其中已识字大约是1160个,不到三分之一;仍有2000多字有待破解,其中大多都是难啃的‘硬骨头’。”蒋玉斌介绍,学者过去强调文字考释的重要性和难度,所谓“释出一字,好比发现一颗新的行星”。
      
       比如,由于时代久远,有些古文字与后世汉字的联系已经十分隐晦,难以寻绎。就三千多年前的甲骨文来说,多数契刻在甲骨上,不同刻手的刻法也会造成字形的个体差异,为后世考释者增加了难度。古文字学者要做的,不仅是考释出古文字的读音,还要读懂它的含义,用文章将一个字解释清楚。
      
       陈剑说,古文字研究是“你付出过多少努力,看了多少本书,研究到什么程度了,文章写出来大家一读便知”。也正因此,“买书、看书、写书”这三件事,是整个中心学者学术生活的共同点。
      
       做古文字的今世知音,跋涉万难在所不辞
      
       要对一个古文字“完全考释”,是极难的事情,而要做古文字的今世知音,研究者除了要攀峰越岭,更要勤奋自励。
      
       谢明文出生于1982年,却是同事口中的“老谢”。原因就藏在为科研的争分夺秒中。这还得从中心的著名学者裘锡圭先生说起。裘锡圭先生是近几十年考释重要古文字最多的学者,从前,每当同事在水房遇见他打水,总会自觉地让他先打,只因“老裘时间紧”。这一度传为佳话。而谢明文对时间的珍惜,在同事眼中堪比裘先生,于是也被大家称为“老谢”。陈剑说:“久而久之,就连裘师母,都叫他老谢了。”
      
       其实,这种忘我研究、不断学习是古文字学研究的常态。虽“用力多而收获少”,但学者们乐在其中。陈剑走路时总是戴着耳机,只为听朗诵的古书典籍。古代早期知识大都口耳相传,在听古书诵读中,他揣摩体会古人的语感,了解古人的用字、用词习惯,培养对古书的感知和熟悉度。陈剑回忆,读博期间,半夜里突然灵光一现也是常有的事情。于是,他的床上总少不了一根铅笔。每当灵感“突袭”,他就会立刻在墙上记录,待到天明再细细整理。正是日复一日的坚持,才有了如今的成绩。
      
       陈剑感慨:“当终于取得突破后的成就感、满足感带来豁然开朗和欢欣畅意,之前跋涉书海的艰苦历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越往后越难的“冷门绝学”期待更多青年加入
      
       古文字学,在整个汉语研究中又称“小学”,也被称为“冷门绝学”。即便是从事研究的专家,也直言这是一门清苦、需要久坐“冷板凳”的学科。
      
       譬如,为了研究一个字,学者们常常需要解释一串字,需要调用毕生所学,兼用语言学、历史学、考古学等综合知识背景,架起一座从已知到未知的桥梁。陈剑说,为了一个字,一篇文章写两三年,写上几万字,再寻常不过,“如果缺乏兴趣,缺乏持之以恒的毅力,很难取得新突破”。
      
       他也坦言,随着不断有古文字被释出,这是一门越往后难度越大的学科。也正因其难和苦,学者们最担心的,莫过于学术研究的断层。
      
       从“冷门绝学”到生机勃勃,复旦大学一直在努力。有别于大众对古文字研究埋首故纸堆的刻板印象,复旦大学的古文字学正成为一门有生机、有温度的“新兴学科”。譬如,中心大力发展计算古文字学,通过跨学科合作,让这门古老的学科焕发新的生命力。
      
       2023年2月,中心3位90后博士打造的“缀玉联珠”甲骨文缀合信息库上线。库内集合6400余条现有信息,为研究者省去了大量查阅资料的时间。当前,中心正抓紧筹备甲骨文著录信息库。又如,自“强基计划”启动以来,中心进一步优化学科体系,新增十门本科课程,还进一步提升了研究生教学质量。
      
       在陈剑看来,对个人来说,选择做学术研究的同时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做古文字研究,或许不能发达富贵,却能收获滋养一生的宝贵品质,譬如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的习惯,譬如勤勉求真的性格。”陈剑说,这些品质都是他从裘锡圭身上感受的。
      
       “认认真真做学问,老老实实做人,尽心尽力帮学生。”这样的思想正在传递给更多人。如今,在古文字学中心已有18位研究人员,70后、80后有13位,是团队的研究主体和中坚力量,其中8位在中心读博后留校工作。这支不断吸纳新鲜力量的队伍,还在吸引更多青年继续创造与古文字对话的更多“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