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选择 logo

2023-11-12 第27,776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newspaper
第8版:文汇理论/学人

“其学识有所不同也”

——徐无闻先生的篆刻

徐无闻曾长期执教于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
       ■刘石
      
       〔编者按〕
      
       “铁笔丹华——谢磊明、方介堪、徐无闻篆刻艺术展”近日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开幕。展览精选三位先生的代表作品和珍贵文献,集中呈现他们的艺术造诣和学术观念。展期至2024年1月3日。
      
       谢磊明(1884—1963)、方介堪(1901—1987)、徐无闻(1931—1993)之间师弟授受、承先继后,可明显看到20世纪篆刻艺术与学术的传承递嬗、琢磨切磋。他们的艺术作品也透溢着浓重的学者气息。
      
       徐无闻先生于铁笔艺事用力之深且久,不逊柔翰八法。而其最得力处,技法之外,实赖文史之积学、书法之功夫。就古文字一端论,先生曾任《汉语大字典》字形组长,襄助徐中舒先生成《古文字字形表》,又主编《秦汉魏晋篆隶字形表》《甲金篆隶大字典》等多种传世,数十年后重印,学界称快。先生于古文字书法,先殷墟书契,后中山三鼎,书契渊穆,中山瑰诡,人每见之,辄难为怀。然浸淫最久,传世较多,特具自家面目者,当推玉箸小篆乎。玉箸起自李斯,接踵武者为李阳冰。阳冰玉箸独步当时,自诩“斯翁之后,直至小生”,真非虚言。而不知后千二百年有先生出,非唯结构之优美,运笔之悠游,笔力之沉雄,品韵之高华,超二李而上之,观其一再自篆“徐氏玉箸”,钤于作品,自得之情,又岂输阳冰哉!
      
       先生曾著文论篆刻之关键在篆,无论白文朱文,一字多字,每治一印,俨若起一楼,必先经日构思,精意设计,纸上打稿,反复修改,故一印时有至数稿、十数稿者。稿定然后上石,上石复作微调,白文则墨迹剜尽而不伤石,朱文则唯留墨痕而石面尽去,依稿奏刀,印成钤出,对观墨稿,几无参差,此癸亥岁(1983)暑间,余寓先生府上之所亲见者也。
      
       先生治印,上自战国秦汉,下至当世前贤,多方取挹,面目遂丰。古玺如老祖端坐,半通有闺秀之姿;满白浑茫,元朱明润;鸟虫婉而茂,凿印质而文。小若米粒者窈妙,广逾数寸者雄强;不拒金石之气,尤重有墨有笔。若寻其一以贯之之处,欧阳文忠公“蔚然深秀”一语,庶几近之乎?先生本为大书家,五体书法罔所不精,故乐借边款一展长技,不唯内容丰富,文辞雍雅,字体之多样,刀法之多变,更为并世印坛所不多觏。
      
       先生幼承庭训,书法篆刻得其尊人益生翁开蒙,志学之年幸识潜江易均室稆翁,授之印学史;又叩成都周菊吾先生门请业,深蒙教诲;而立甫度,经稆翁之介拜永嘉方介堪先生为师,书信往还,时相请益,经岁积年,又专赴永嘉补行拜师之礼。鄞县沙孟海先生致书先生,谓虽任西泠社长,并不过问人事,唯欲亲介二人入社云云,二人者,先生与蒋维崧先生是也,此书札亦余四十年前幸所亲睹者。又癸酉(1993)暮春,先师启元白翁命余转请先生治印,先生复信,意甚欣然,然谓正在病中,愈即刻奉,孰料竟尔一病不起。余后登小红楼,出先生信以示元白翁,翁默然摇首,沉吟久之。彼情彼景,如在昨日。
      
       先生曾谓桐乡钱君匋先生艺林尊宿,“即以篆刻一端,已可不朽”。以此语反诸先生,孰谓不可。先生逝后二年,故旧门生齐聚成都探讨先生之学艺,缅思先生之品格,先生同门弟韩天衡先生即以“无闻不朽”四字榜书致意。先生逝后三十年,其书法篆刻更广为世人所钦仰与追蹑,先生真不朽矣!
      
       谢磊明、方介堪、徐无闻三先生递为师承,好尚略同,追求差似,堪为精微典雅印风之杰出代表。昔年元白翁序《徐无闻论文集》云:“印学自邓完白、吴让之以下日趋于躁,更下至毁瓦画墁相矜尚。虽时世以同文尊秦法,而刻石铭功铸印示信之法,则荡然无复遗存。先生篆书不减王虚舟、钱十兰,而治印则远绍吾子行,近迈王福庵,其学识有所不同也。”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杜鹏飞君擘划三代师生展,意欲为吾国篆刻艺术之正脉张目,别有深意存焉。又以余受教先生有年,命余撰文,此皆余所感激赞叹者也,故书所知所感如上。
      
       (作者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