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
美国芭蕾舞剧院(简称ABT)的《舞夜星辰》首演前,音乐总监威尔金斯特意问起:“荷兰舞蹈剧场(简称NDT)没有在上海演《爱之死》?这个作品是第一次在上海演出?这真是ABT的荣幸。”这里提到的《爱之死》,是当代编舞大师伊恩·基利安任NDT艺术总监时期的作品,他在1996年亲自给ABT排演了这部作品,从此《爱之死》成为ABT的保留剧目之一。
在120分钟里浓缩了一部芭蕾简史的《舞夜星辰》中,带来最大启发的果然还是《爱之死》,尽管这是一支仅17分钟的短节目。距离《爱之死》在1991年萨尔茨堡音乐节的首演,32年过去了,围绕着这部作品的争议——诸如看起来伤风败俗的舞蹈是否亵渎了莫扎特——早已平息,现场看过ABT的舞者们以极为扎实的古典芭蕾功底、极高完成度地演绎《爱之死》,可以确定地论断,这是古典芭蕾在20世纪的尾巴上留给未来的一份厚礼,充满现代性的《爱之死》值得和浪漫时期的《吉赛尔》、古典时期的《天鹅湖》《胡桃夹子》一起流传下去。
莫扎特的A大调钢琴协奏曲的慢板和C大调钢琴协奏曲的行板,被视为神话般的人间神曲。至于古典芭蕾的技术根基,基利安在给ABT排练时,在拆解和演示舞蹈动作时经常强调:“这些动作在芭蕾舞台上做了有500年了。”ABT的演绎放大了这支作品的魅力和张力,舞者越是表现出受过严格的古典规训,他们极高的舞台完成度越能有说服力地塑造舞蹈的现代精神。构成《爱之死》的元素来自传统:一丝不苟的古典芭蕾动作和堪称永恒的莫扎特音乐;舞蹈外在的风貌,如舞者赤足穿肉色紧身衣的装扮,以及舞蹈触发的观众感知,对性别议题的隐喻,这些现在看起来仍具有紧迫的当代性。基利安在编排中让人们看到逝去时代的文化遗产被严谨地保存下来,但它们没有被定格成博物馆的展品,而是可以被激活的。
A大调钢琴协奏曲慢板的第一个乐句,如月的清晖照拂人间夜色,与乐曲同时呈现的舞台景观是希腊雕塑一般的男舞者展示阳刚的身体,挥舞花剑的动作流露攻击性。C大调钢琴协奏曲行板的主题音色空灵,似冰川融水,人们看到的是女舞者们飞驰于台上,抛掉了束缚着她们的、躯壳般的黑色华服。技术层面,身体舞动的韵律和音乐流动的节奏完美契合,但在表意中,舞蹈和音乐并不是互相阐释、互相演绎的。正是这一点构成了《爱之死》强悍的生命力,它所表现出的现代性不是臣服于或挪用莫扎特的经典,编舞和舞者共同充满激情地向莫扎特发起了一场凌驾于时间的思想碰撞,就好像莫扎特仍是我们的同代人。
“神话”可以被撼动,因此产生了对话;古典芭蕾的技术没有在静止中僵化,完全可以是活泼灵动的当代舞蹈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