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日至5日,ABT在上海大剧院先后演出《舞夜星辰》和《吉赛尔》。图为舞团2日彩排照。均本报记者 叶辰亮摄 制图:冯晓瑜
■本报记者 柳 青 实习生 孙彦扬
美国芭蕾舞剧院(简称ABT)的舞者们深夜落地浦东机场的第二天,恰是“世界芭蕾日”。首席演员们毫无长途旅行和排练的倦意,结伴走向上海街头,从国际饭店经南京东路步行街,绕至苏州河畔,行到外白渡桥。这些20出头的年轻人们一路走过繁华的街市和安静的河湾,听导游讲着“建筑可阅读”的城市往事,他们只觉得在上海的日程太紧,不够在演出之余从容地来一段沉浸式旅程,他们才到这里就迷恋此地多元友好的城市气氛。
与此同时,时隔43年再次来到上海的音乐总监、指挥家奥姆斯比·威尔金斯发出类似的感慨。年近古稀的他在人民公园的林荫道上踱着步子,秋日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一头白发上投下斑驳的影,听着公园里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合唱排练和群舞伴奏的乐声,他悠然说出:“也许我会在退休后回到这里,无所事事地住一段时间,体会此地独特的、很有融合感的城市气质。”
这里是世界文化版图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威尔金斯也曾像这些舞者一样,走在外滩林立的楼群之间,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新鲜的熟悉之地。那是1980年6月,他的身份是澳大利亚芭蕾舞团的助理指挥兼钢琴伴奏,随团由北京至上海。没想到旧地重游,已是43年后。他坐在人民公园樱花林前的长椅上,有感而发:“春天这里樱花开遍的样子想必极美。命运的安排妙不可言,上一次我来上海,正年轻,赶上炎热的春夏;现在,我在金色的秋天来到这里,自己也是个进入人生后半程的老人了。”
威尔金斯看到沿街的共享单车,笑道:“当年,我对上海的第一印象是满街自行车,骑车人的衣着朴素。然后到了我们住的花园饭店,进门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好像到了欧洲。走出那个欧式庭院,周围许多新艺术和装饰艺术风格的建筑。可是走到近旁的小巷里,看到住户们在窗户之间拉了绳子晾满衣服,很有本土特色。”一天晚上,他走到兰心大戏院,穿过西式雕花穹顶的门厅,剧场里正在演京剧《白蛇传》,演到《水斗》,台上锣鼓喧天,台下观众沸腾。他认为1980年的上海有着耐人寻味的气质:“明显地受过西方文化影响,但也形成了自成一体的个性。这让我好奇,随着这个城市再次和外部世界发生交集,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这么多年过去,威尔金斯旧地重游,他感受最深的变化并非平地起高楼的繁华,而是此地的人的风貌和日常生活中的气息。“40年前我和上海的乐手合作,他们总是羞怯,不断地解释之前多年不能正常的练习和演出。这次我带上海歌剧院交响乐队排练,和我在全世界各地合作过的乐队没有区别,乐手们很快和我达成默契,我们的工作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观众觉得乐队和舞者合作无间。”乐队排练结束后,威尔金斯忙里偷闲地遛弯去苏河湾的露天市集,沿河建筑带着鲜明的上海个性,集市的气氛让他想起纽约、巴黎和家乡悉尼,在奇特的融合氛围中,他说:“这就是最大的变化——如今在这里能感受到本土和外来、传统和现代的界限充满弹性。上海不再是努力融入的局外人,在今天的世界文化版图里,我们已经不能想象上海缺席,它是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保持开放的“芭蕾档案馆”
从11月2日起到本周日,ABT在上海大剧院先后演出两台剧目,分别是当代芭蕾集锦的《舞夜星辰》和浪漫芭蕾《吉赛尔》。这也是继2000年首次来华演出后,ABT时隔23年再次登上上海大剧院的舞台。威尔金斯不讳言:“舞团一直面对着新和旧、变和不变的压力,通过这两场演出,上海观众或许能感受到,我们在坚守传统身份的同时,也带着开放的心态走向未来。我们也希望传统和现代之间彼此共生、相互塑造,而不是僵化地区分。”
威尔金斯有些无奈地提起ABT被形容为“芭蕾剧目档案馆”:“在纽约的评论环境里,这个名号并不完全是褒义的,一些强势的评论家甚至批评我们不合时宜。”对此,他反驳道,评论家和观众未必在同一个声道:“如果看纽约各大媒体的艺评版,人们会错觉古典芭蕾是行将离开剧院的老朽。现实相反,大量观众迷恋戏剧芭蕾,渴望在具体的情节和故事里观赏优质的舞蹈。《吉赛尔》演了182年,ABT这个版本制作于20年前,这些年只有微调,但只要有足够优秀的芭蕾舞者演绎这个关于爱和宽恕的浪漫主义童话,总有观众为此痴迷。”
《舞夜星辰》的另一个名字是《经典和新经典》,威尔金斯认为,这台由三支短作品集锦的节目打破了“ABT只擅长跳讲故事的芭蕾”这个刻板印象。他从音乐的角度解析了这三个作品的编舞特色。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像一幅混杂丰富的拼图,作曲家不寻常地给协奏曲写了四个乐章,前两个乐章中并列了德奥浪漫主义音乐的各种主题,到第四乐章又出其不意地引入斯拉夫民歌主题。拉特曼斯基的编舞不仅再现了音乐的丰富性,更把舞蹈作为评述,扩展了音乐的内涵,他把作曲家一生的悲剧浓缩到他最意气风发的作品里,以后来人的立场悲悯残酷环境中艺术和艺术家的命运。莫扎特的A大调钢琴协奏曲和C大调钢琴协奏曲被公认是“神圣”的,基利安用《爱之死》的舞蹈瓦解了莫扎特的神话,颠覆了人们对莫扎特音乐的想象,却实现了一场大胆且真诚的、和莫扎特的对话。《练习曲》的第一个场面是芭蕾舞者在舞蹈教室里的剪影,这是一部回到源头的作品——舞蹈、音乐和戏剧的源头,是殊途同归的基本功技巧,技巧和艺术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车尔尼练习曲只是训练手指技术的枯燥曲目吗?不是的,利用不同乐器的变奏,音符的组合会呈现调色盘的斑斓。古典芭蕾的技巧是过时的吗?不是的,技巧因为排列组合的无限可能而构建了艺术。
《第一钢琴协奏曲》《爱之死》和《练习曲》的组合,让观众在120分钟里经历一段芭蕾简史。威尔金斯笑说,这未尝不是“档案馆”的自信:保存古老的芭蕾印象,保持收录时代变迁中的芭蕾风貌,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时光,胜任芭蕾的历史和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