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曦
一次性的东西进入国人的生活,也就三四十年。在我的记忆里,最早亮相的,是装盒饭的一次性餐盒,配一双一次性筷子。餐盒的材质是轻飘飘的泡沫塑料,筷子是细细的圆形竹筷,拿在手里也是轻飘飘的,唯一的好处是方便。“格只懒女人,饭也勿烧。买两份盒饭,吃好仔,嘭,一掼!”当年,住在市局鸳鸯楼里的老同事,这样评价他的女邻居。
在科技进程中,“懒”这个贬义词,却成了推陈出新的动力。这些年,生活节奏日渐加快,一次性用品也越来越多。比如只用一次就丢弃的桌布、手套、鞋套。后来,还出现了家用的一次性碗碟。视野所及,还有一次性口罩、一次性拖鞋、一次性尿布、一次性抹布、一次性洗脸巾、一次性针管……甚至,手术之前,病人通常要自费购买一次性手术刀。
想想也是,比起搓啊洗啊,高温消毒啊,用过就扔,那是多么爽利!
爽是爽了,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的。每回扔干垃圾,看着那些废弃的一次性物品,想着它们的去处(填埋或是焚烧),想到自己给地球造成的污染,甚是愧疚。想起幼时提着竹篮买菜,拎着垃圾桶倒垃圾;想起年轻时给女儿洗尿布,不久前还手搓抹布,不由得感慨,很多时候,生活的便利与环境的污染,似乎是成正比的。如何打造一个回收利用的良性循环,尽可能减少污染,是对人类良知与智慧的考验。
木心写过一首诗,叫《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 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从前的豆浆,是盛在钢精锅里、倒在搪瓷碗里的。不像现在,滚烫的豆浆灌进薄薄的塑料杯,用一片稍厚的塑料薄膜封好,附送一根塑料吸管。老实说,这样的豆浆,我一直不喜欢,总觉得它沾染了塑料味。
而今,在精神生活层面,便利的一次性也颇有市场。比如,“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比如,看多了霸道总裁和玛丽苏言情剧,有的年轻人就不耐烦花时间费心力去追求爱情,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工作。他们喜欢一见钟情的奇遇,向往一夜暴富的神话,还有时间成本更低、感情成本为零的一夜情(准确地说,是一夜性)。
除了一次性的性,还有一次性亲情、一次性友情、一次性企业信誉。做这种一锤子买卖的人,或是把被利用者当傻瓜;或是已临深渊已在悬崖,抓住救命稻草再说。
看多了线上线下的一次性,总觉得自己很落伍,好像更适合生活在从前。那时,车马很慢,日色很慢。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做不到一生只爱一个人,至少,在一段岁月里只爱一个人。
论鲜亮,祖母绿的包浆,不一定比得过塑料“玉石”;论美味,慢火熬制的鸡汤,也不一定比“某汤宝”冲调的高汤美味。重口味的快餐吃多了,娇嫩的味蕾会变得迟钝;快节奏的亲密关系经多了,会丧失对爱情的神圣感。当器具无须费时费力打造,当情感不必小心翼翼呵护,当新的东西太容易得到,原先所珍视的,就成了敝屣,无论新旧,都不再珍惜。本应有的敬畏,也渐次崩塌,慢慢丧失。
把视线拉长,视角拉宽,人,也是一个个一次性的生命体。人生,更是一次性的单程之旅。在无法重来一遍的人生之路上,行善或是作恶,是每个人的人生注脚,擦不去,抹不掉。君子慎初,慎独,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
扯远了,还是回到日常用品。很多大超市已经不提供免费购物袋了,要买,也是棉布的,或是可降解材质的。这是一件好事。不要忘记,在浩瀚的太阳系里,地球,也是一颗一次性的行星。只不过这个“一次”,计量单位是一百亿年左右,如果没有人为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