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谢笑添
      
       “如果你不喜欢我，请不要给我留言，我不需要你的忠告。”今年早些时候，韩国女排选手高玉敏曾在社交平台如是写道，发布此言后，她随即关闭了评论功能。那时，人们根本无法体会到25岁的高玉敏正在经历什么，甚至仍有人咄咄逼人地嘲讽她有一颗与职业运动员身份不符的脆弱心灵。直至上周，韩国警方在高玉敏的居所发现了她的尸体，外界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
      
       高玉敏的死因很清晰，是自杀。据韩国媒体的统计，过去一整年，这位韩国排坛曾经的希望之星在社交平台上所遭受的谩骂超过1.5万条，除了恶毒的诅咒，还有与性骚扰无异的污言秽语。距离韩国女艺人崔雪莉自杀还不到一年，网络暴力又一次夺走了年轻的生命。那些通过键盘敲击出的满是戾气的话语，终究化成伤人的利刃，这不仅是困扰韩国诸多行业的社会顽疾，在世界体坛也早已成为普遍现象。
      
       网络暴力在韩国已上升为主流社会问题
      
       关于高玉敏的自杀，最可怕的一点在于，从当事人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道德层面的原则性缺陷。这意味着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位受害者。
      
       其实，这位不幸的女排选手也曾是舆论眼中的榜样。高玉敏家境贫寒，青少年时的几乎所有训练装备都需通过社会援助购置，她却在艰苦的条件中崭露头角，成为韩国排坛新生代球员的代表之一。将高玉敏推向众矢之的的只有两件事：在球场上状态不佳，以及有关整容的传言。由于发展不顺，从去年起，高玉敏逐渐失去了在俱乐部的轮换位置，她从主攻、接应改打自由人，但依然没有起色。当球迷的批评逐步演化为谩骂，高玉敏承受着极大的精神压力，只能借助安眠药入眠，直至今年3月退出球队。网络暴力并未随着当事人的淡出而平息，就连在韩国女性中再平常不过的整容行为，都能成为高玉敏被攻击的理由。
      
       在网络暴力的漩涡中，高玉敏不是第一位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位。著名韩国足球选手具滋哲日前通过视频节目透露了自己在30岁时就宣布退出国家队的原因——2019年亚洲杯韩国队无缘四强后，具滋哲遭受了大量的批评和谩骂，“这让我格外失望和伤心，我在想一直以来为国家队的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看到‘赶紧退休吧，给年轻人让位’这样的话时，心情非常不好，所以当时选择了退出国家队。”具滋哲曾以队长身份率韩国队出战世界杯，也是一名十分成功的旅欧球员。为什么时隔一年半说出这些？具滋哲表示：“我是因为受不了责骂而一走了之的卑鄙的人，但如今年轻球员也遭受了我当年的境遇，看到他们遭到无端指责，我心里很不舒服，必须站出来为后辈们说句话。”
      
       今年初，韩国女篮核心朴智秀也在镜头前愤怒地抱怨自己所遭遇的极端人身攻击。作为亚洲篮坛为数不多能跻身WNBA（美国职业女子篮球联赛）殿堂的球员，球场上的成就无法改变朴智秀场外的遭遇。韩国女排选手李在英与棒球选手吴志焕都曾整理、搜集过自己社交账号下的恶意留言。除当事者本人外，留言中伤的对象还包括他们的家人。
      
       在韩国，网络犯罪覆盖面广、种类繁杂，而网络暴力案件的处理进程相对滞后。对此，韩媒《釜山财经新闻》的解释是，“韩国警方对于此类案件的滞后，主要原因在于每年与网络犯罪有关的案件超过18万起，而专职投身其中的警员仅有千余名，只能优先处理破坏性更强、更直接的黑客或网络钓鱼类犯罪。”不可否认的是，在网络暴力案件中，被害人自杀确属于极端情况，而韩国也恰恰是全世界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崔雪莉事件后，以DAUM、NAVER为代表的数家韩国门户网站被要求关闭娱乐新闻板块的留言功能。随着高玉敏的自杀，韩国排协也向这些网站提出类似要求，希望在体育新闻板块中同样不再设有留言功能。而作为在韩国体坛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名宿，奥运乒乓冠军柳承敏则向国会提议出台《禁止留言法案》。在他看来，近年来韩国无论体育界或是文化界都呈低龄化趋势，明星们大多缺乏社会经验，无法承受网络暴力，因此需要法律武器的保护。
      
       更大名利带来更多压力，但言论应有边界
      
       明星们占据着远多于常人的社会资源，自然也需承受更多舆论压力。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这一论断都能成立，但言论是应该有边界的。
      
       当网民们一次又一次自以为幽默地以“波兰中锋”梗嘲弄周琦时，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充当网络暴力中的打手角色。去年篮球世界杯与波兰队一役最后时刻的致命失误，注定是周琦篮球生涯无法抹去的污点。但从事发当晚起，关于这一事件的讨论就已突破篮球竞技层面，演化为一场向全社会“出圈”的群嘲，让许多并不关心中国篮球的人也犹如复读机般念叨着“波兰中锋”四个字。更有甚者，在周琦悼念因坠机身亡的NBA传奇科比时，在其微博下这样评论：“为什么飞机上不是你？”
      
       作为可能是除刘翔以外中国体育史上最惨烈的网络暴力受害者，周琦的心态即便是其厌恶者也不得不钦佩。他并非充耳不闻外界的评论，却丝毫不露怯，有时甚至会在恶搞自己的视频下留言互动。“进入NBA（美职篮）第一件事，就是学会避开那些烦人的噪音。”这是勒布朗·詹姆斯对许多后辈都曾说过的话，在2010年夏天决定加盟迈阿密热火时，这位传奇球星就曾成为全网谩骂的对象，就连其母也被卷入其中，成为骇人听闻的虚假新闻主角。
      
       詹姆斯从外界尖刻的谩骂中挺过，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应对这样的困境。因不堪忍受球迷谩骂，英格兰门将特德·史密斯在24岁的年龄就被迫早早退役。曼联俱乐部则在今年表示，是网络暴力让博格巴与林加德难以进入状态。为使他们走出困境，这支英超豪门特意聘请了心理专家。在如今全世界许多职业或专业运动队中，心理医生都已成为“制服组”中不可或缺的成员，但要真正抵御住网络暴力的攻击，往往只能依靠运动员自己。
      
       “无法忍受的时候，只能放弃社交媒体。就算被人说是在逃避，至少我也听不到。”在日本职业摔角选手木村花因网络暴力选择自杀后，该国乒乓名将水谷隼曾如是感叹。而另一位日本体育明星、23岁的跳台滑雪世界冠军高梨沙罗的话，则更值得思考——“语言能治愈人，有时却会像刀一样伤害人。不同的人，听到之后感觉也会有不同。正因如此，在说话之前，哪怕是一瞬间也要考虑对方和接下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