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谢笑添
      
       42.195公里的漫长旅程还剩不到百米，基普乔格放慢了脚步，指向周遭已陷入疯狂的观众，用力握紧了拳头，随即从容冲线。计时器定格于“1小时59分40秒”，三五年前还曾被认为遥不可及的马拉松两小时大关就此打破。一切正如基普乔格所言：“就像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
      
       与其说这是为基普乔格量身定做的马拉松赛事，不如将其看作一场探寻人类生理极限的伟大实验。太多的限定条件与人为因素的参与，让维也纳普拉特公园在2019年10月12日，成为了吸引全世界目光的露天实验室——在基普乔格身后，是一支由41位世界顶尖中长跑选手组成的庞大陪跑团，被分为六组轮流陪跑，除了为主角配速，还需组成五人的V字型“破风”团队，在基普乔格身前为其减小风阻；尽管“破风”团队成员尽是多次站上世界大赛领奖台的顶级名将，赞助商依然安排了一辆以“每公里2分50秒”匀速前行的配速车，车载镭射激光在“跑团”前行路上标注出绿线，不断提示着整个团队如何调整配速；赛道全程不设置补给站，每当基普乔格需要摄入运动饮料，身旁如影随形的自行车保障团队就会在第一时间为其奉上；选址也有讲究，维也纳普拉特公园地势平坦，整体坡度不足万分之六；就连赛期也是数据分析得出的结果：按过往成绩，基普乔格达到最佳状态通常需要湿度在80%以下，温度则在7到14摄氏度之间。
      
       与两年前的那场“破2行动”一样，这场商业氛围更浓厚、条件因人为因素更趋完美的“159挑战”，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国际田联的认可。参赛人数不足，配速员轮流上阵，全程跟随补给，其中任何一项均足以令本次“实验”被排除出“正式马拉松赛事”之列，这也就是为何男子马拉松的世界纪录如今依然定格在2小时01分39秒，而非这个刚刚创造、举世震惊的1小时59分40秒，只不过，纪录保持者仍是基普乔格。
      
       这些早就公之于世的额外元素，甚至让不少人忽略了关于基普乔格所穿跑鞋的争论。将碳板材料引入跑鞋，对于马拉松成绩的影响深远：这种坚硬不易曲折却又有着充分回弹性能的材质，在过去两年大幅提高了马拉松精英跑者的成绩，多位选手跑进了2小时03分的高门槛，而共通点正是比赛时穿着碳板跑鞋。“159挑战”当然不会例外，区别在于，这一次，基普乔格的跑鞋里前所未有地装进了三块碳板。在跑鞋领域，这项无异于天顶星般的材料科技自推出以来，就始终存在道德层面的争议，谁也无法保证，它是否会走向“鲨鱼皮泳衣”那样被封杀的命运。但考虑到碳板技术早已被运用到诸多正式马拉松赛中，跑鞋之争绝非关于“159挑战”的核心争议，过多的外部助力才是。
      
       很多时候，对某一事件的评价取决于世界看待它的方式。无论从任何层面，耗资数百万美元的“159挑战”都难以被视作一次竞技比赛，若以此定性，其功利性之强无异于一场直白的“造神运动”。然而，这则故事的核心精神不是“基普乔格可以突破两小时”，而是整个人类。肯尼亚传奇跑者是从数以十亿计的人类中被筛选出的最杰出代表，得以亲身加入这场标志性的生理实验。
      
       权威杂志《Runner’s World（跑者世界）》官网发表了题为《一人成就梦想，全人类为之庆贺》的报道，在其中提及这么一个场景——作为配速团队的一员，儿时曾在苏丹内战中被俘又逃离，前往美国后留下一连串励志故事的长跑传奇洛佩兹·卢蒙赛后对着镜头呼喊：“这不仅是属于基普乔格的日子，也属于全世界，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
      
       如何理解卢蒙的这番话，同样取决于看待基普乔格的方式。如果将肯尼亚明星视为从人群中剥离出的精英个体，就不难理解为何这场几乎令世界疯狂的“159挑战”会引发一些质疑声——“普通选手不可能在如此完美的条件下跑步”“这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商业骗局”，诸如此类。而更多人看到了实验中积极的一面：基普乔格的伟大在于他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在某种特定条件之下，人类的生理极限可以突破全马两小时的大关。至于为何故事的主角非得是基普乔格，那也只因他是基普乔格，无可争议的史上最伟大马拉松选手而已。
      
       “159挑战”无疑会令赞助商卖出更多的运动装备，举世瞩目之下，也会有更多的孩子为这一时刻所打动：“原来人类可以突破自己的极限，我也想在未来一次次尝试。”这或许正是体育的内核与精髓。
      
       与极限赛跑的人
      
       ■本报记者 谢笑添
      
       从18岁走入位于家乡肯尼亚的训练营起，基普乔格的生活仿佛从未改变。训练营位于海拔近2500米的瓦辛吉舒高原上，除两排破旧屋舍，仅有一间放置着土制杠铃的力量房。那是基普乔格与队友们的生活之所，他们清晨5点起床，沿泥地奔跑，回望日升月落，又在夜里9时准时就寝，共用寝室与卫生间，打井水洗衣服，操持着生活中的一切。
      
       即便如今年收入早已突破百万美元，基普乔格从未考虑过离开或改变。52公斤的瘦削身材背后是顶尖的肌耐力与心肺能力。肯尼亚人有着成就长跑成绩极致伟大的身体基础，也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克制。自2013年从中长跑转战马拉松以来，基普乔格保持着一年双赛的节奏，谨慎规划每一步，所参加的12次正式比赛中，仅2013年柏林马拉松意外失手——那次，同胞基普桑以破世界纪录的成绩夺冠。2017年，为了备战“破2计划”，肯尼亚传奇直至9月才初次亮相赛场，那场不被国际田联认可的挑战最终没有成功，但基普乔格距离目标只差了26秒，也为他如今的突破埋下了种子。
      
       地势平坦又少有弯道的柏林马拉松，是选手们最钟爱的赛道。基普乔格先是于2017年在此刷新个人最佳成绩，又于去年柏马写就2小时01分39秒的现世界纪录。然而2019年，肯尼亚人既放弃了柏马，也未在多哈世锦赛现身，将全部赌注压在了“159挑战”。罗杰·班尼斯特，是基普乔格赛后不断提起的名字，他是世界上首位在4分钟内跑完1公里的选手。班尼斯特成功前，这一门槛曾被医学专家视作人类不可触及的极限。“在班尼斯特之后，人类已有65年没能突破极限。”人类的极限究竟在哪，谁也没有答案，基普乔格却不愿思考过多，“我不知道极限在哪，我只想探寻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