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谢笑添
从去年起,在中国田协注册登记的各类路跑赛事已突破千场,而在2011年时该数字仅为22。过去一周,这组数据被CNN、《卫报》等多家西方媒体反复提起,讲述的话题却并非路跑在中国不可思议的崛起——在西方主流媒体的争相报道中,深圳南山半程马拉松赛258名选手违规的群体事件逐渐演化成世界性话题,而中国马拉松赛事的井喷式增长反而成了争议事件的讽刺注脚。
伟大如波士顿马拉松也无法摆脱选手舞弊,以一起恶性事件否认中国马拉松的成长或许有失偏颇,但遗憾的是,“南山半马事件”并非中国路跑圈近来的唯一丑闻。从苏州马拉松志愿者向选手强塞国旗,到南宁马拉松埃塞俄比亚选手冲线后被工作人员拽停,频繁爆发的负面新闻一次又一次将中国马拉松置于被社会舆论拷问的风口浪尖,而这并非偶然。
本末倒置的办赛逻辑
但凡关注马拉松在中国的发展就不难发现,这个圈子从来不缺负面新闻。只不过在过去,矛盾更多集中于补给、线路指引等赛事组织环节。为何这些无法成为社交网络的热点话题,而偏偏苏马“递国旗”事件与南马“拽停选手”掀起的风浪如此巨大?归根结底,引起全社会反感情绪的并非路跑赛事良莠不齐的质量,而是主办方将赛事形象凌驾于跑者利益的行为逻辑——苏州马拉松赛,何引丽被强塞国旗的原因,是赛事有着让中国选手披国旗冲线的传统;南宁马拉松赛,工作人员拽停选手则是为了让其回到广告牌前合影。无论何引丽当时是否具备争冠的实力,丝毫无法改变“递国旗”行为严重影响竞赛公平的事实,而组委会事后将此行为归咎为志愿者个人行为的回应,更暴露了危机公关意识的匮乏。
在这两大争议赛事所属的“奔跑中国”系列赛,以上惯例施行已久,甚至在中国田协发文明确规定“任何仪式活动不得影响比赛的正常进行,不得影响选手间的公平竞赛”后,“递国旗”的做法仍沿用了将近两周。直到两天前,系列赛走进浙江诸暨,赛事组织方才在舆论压力下首度摒弃“递国旗”的传统,但在赛事期间,电视媒体记者拦停选手进行采访的画面仍在上演。
放眼世界,路跑赛事的影响从来不局限于体育,其举办牵动着整座城市的方方面面,服务的对象也不仅仅是动辄数万的参赛选手。马拉松赛事通过电视、网络媒体的直播,无异于一场持续数小时的城市宣传片展映。很多时候,也正是因为当地政府的扶持与资金投入,才能让一些并不具备商业吸引力的赛事走进跑步人口并不多的城市。颇有些悖论意味的另一面是,与海外赛事动辄逾千元人民币的高额报名费相比,国内赛事大多报名费低廉,在推动了路跑热的同时,也让中国马拉松陷入了尴尬的供需关系——对于赛事组织方而言,真正创造价值的需求者并非跑者,而是拿出大额贴补的政府或是赞助商。与此同时,部分赛事名额供不应求,从不缺参赛者;而一些报名者寥寥的赛事,主办方也可以通过线下“补贴”的方式邀请跑团参赛,以达到人数要求,类似现象在中国马拉松圈内并不鲜见。在这一逻辑和现实之下,跑者利益被忽视成了中国马拉松圈的一个普遍现象。
被扭曲的马拉松本质
与“奔跑中国”系列赛由主办方一手造成的一系列乱象不同,南山半马的大规模舞弊丑闻更多因为参与者缺乏体育精神,以及曲解了路跑运动的本质。《卫报》以“极度耻辱(deeply shameful)”评价这出闹剧,并在报道中援引了新华社的呼吁,“跑步的时候,不要忘了你为何而跑,不要让马拉松变质”。这其实并非在中国才有的现象。
南山半马这起舞弊事件影响之所以恶劣,除了涉及人数众多,也因为夹杂着抄近道、骑车参赛、替跑等多种违规方式。对于抄近道,国内赛事在引入电子芯片与分段计时点后,就已能通过技术手段进行筛查。违规者侥幸心理的背后,是对完赛成绩自欺欺人的盲目追求。与抄近道不同,“替跑”则是全世界赛事组织者都难以解决的顽疾,无论人脸识别或是让选手佩戴摘下后无法再戴上的手环,都或多或少存在漏洞。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群体舞弊的丑闻中,南山半马其实已完成了能做的一切。在跑步文化极为成熟的美国,尽管替跑丑闻并不多发,但重灾地恰恰是有着极高参赛成绩门槛的殿堂级赛事波士顿马拉松。根据《跑者世界》杂志报道,仅仅2015年波马就有至少47位选手通过他人替跑的方式达标,以获取参赛资格。即便美国马拉松赛事多如牛毛,能入围波马依然意味着得到他人的赞美、社会的认同。与抄近道的南山半马选手一样,波马替跑者的本质就是将自我欺骗式的满足,置于尊重规则和热爱跑步运动之上。
究其原因,当然存在着部分个体已习惯了以破坏规则的方式获利的因素,但同样不能忽视的是,如今社会对于跑步运动的宣传过于片面,甚至会造成对这项运动本质的曲解,这在国内业余跑圈尤为严重。从自媒体到传统媒体,再到运动品牌广告,很多时候都在传达着同样的价值观:似乎只有完成了全马,才算真正成为跑者;似乎只有不断创造PB(个人最佳成绩),才算保持积极进取的心态;也似乎只有跑得越快,才算是实现自我价值。这些心态有时表现为参赛时的违规舞弊,有时则表现在力竭或是受伤后不理智的坚持。但事实上,跑步与其他运动并无不同,其本质应该是多元化的、无固定范式的自我满足——有人志在竞技,有人乐在参与,而唯一的边界与前提,就是对于规则的敬畏与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