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11月11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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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域外垂钓记趣


    黄源深

    平生喜欢钓鱼,每有机会,便不免技痒,总要试试身手,从国内钓到国外。

    第一次国外垂钓,是在澳大利亚悉尼幽静的山涧,记得是钓虹鳟鱼(trout)。山水清澈见底,看得见鱼在游动,一条条姿态各异。有的急匆匆,逆流而上,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等着去做;有的慢悠悠在浅水处觅食;也有的隐蔽在树根底下的深坑里,纹丝不动,活像一尊尊雕塑。听说虹鳟鱼胆小,受不得半点惊吓,于是便躲在岸边树丛中下钩。没想到那种鱼吃食很凶,似乎与传言给人的印象大异,钓饵一入水,便猛扑上来,一提竿就是一条。眨眼之间,三条已经上手,正愁来鱼速度太快时,在不远处采摘草莓的妻子,因为一时找不到我,忽然放开喉咙大叫了一声,叫声在寂静的山坳里回响,未及在半空中消散,水下的鳟鱼已逃得无影无踪。此后,不管我怎么换地方,怎么用钓饵逗引,怎么耐心地静候,鱼再也不来吃饵。虹鳟鱼之胆小,总算是见识了。

    后来去美国,发现在那里钓鱼,大家都很守规矩。一次在费城的一条小河钓虹鳟鱼,才下钩不久,就看见对面一位素不相识的美国垂钓者向我打招呼,问我要不要鱼。原来按规定这条河只允许钓五条,而他已够数,除非钓友要去几条,否则就得收竿走人。但我一来刚到;二来钓鱼主要为“钓”,而不为“鱼”,因此婉转谢绝了他的好意。当时,并无他人在场,我也不知道他已钓了五条,但见他二话不说,收拾渔具回家了。不久我便知道,为了保护生态环境,美国各地还对鱼获大小作了严格规定,不同鱼种,规格不一。普通的鱼,即使不太大,也可以拿走;尊贵鱼种,限制就严了:要那鱼长得相当大了,才够捕获标准——鱼宝宝是要保护的。于是,无论何处,钓上的鱼若不够尺寸,垂钓者都会自动放回;偶尔没有把握,还会拿出标尺量一下,即便差半个指甲的长度,也都毫不犹豫地把鱼放走。其间无人监督,无人知晓,全凭各人自觉。

    当年马克·吐温笔下的密西西比河,船只穿梭,游人如织,码头工哼着号子装卸货物,到处一片喧腾。如今这繁杂的场景,已不得见。那次我下钩的地方,据说是密西西比河最宽的河段。但见河水静静流淌,远山苍翠如洗,大河显得格外美丽。可是,仿佛大海捞针,不知道鱼在何处。一次次满怀期待地将鱼线抛入河中,一次次失望地摇着转轮拉上来,回回都是空的。记不清已经扔出第几百次了,只觉得信心在流逝的时光中渐渐消失,倦意从手臂漫上有些沉重的脑袋。正想打退堂鼓时,手中突有顿感,便下意识往上一拽,只觉得水下沉甸甸的,于是赶紧小心起竿,费力地把鱼拉出水面,好家伙!是一条snapper(红鲷鱼),高品质好鱼,足有两斤多重,一时兴奋无比,忘记了吃饭,也忘了疲倦,兴致勃勃地继续挥竿,丝毫没有歇息的念头。

    不久前上了美国东岸的邮轮。那船在迈阿密泊岸,安排了多项船外活动。我选择了加勒比海海钓。刚上钓鱼船,便见一男子来收“参赛费”。原来有人牵头,发起了一个比赛,为增加点刺激,搞有奖钓鱼,每人交五美金,全船二十多人,自筹奖金一百多元,谁钓得最多,就归谁所有。垂钓者多为邮轮上的游客。参赛者中有人有备而来,志在必得。有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给人印象尤深。他自带全套渔具,满满一箱子,有形状各异的渔钩、粗细不一的渔线、五颜六色的人工钓饵,以及一些恐怕谁都说不清用途的工具。此外还备了两根精致的渔竿,一身专业钓鱼装,十足的“老法师”范儿。他和成年的儿子,各执一竿下钓,获胜几率,增加了一倍。下午四点,比赛结束,一年轻女子钓到的鱼比谁都多,获得冠军,奖金归她所有。“老法师”和儿子,一鱼未得。我问“冠军”,“平时常钓鱼吗?”她笑着回答:“从来没钓过,这才第一次。”可见钓鱼的成败,有时还真是只在运气。

    百慕大,在人们心目中,一直是个神秘而可怕的地方,始终与飞机突然失踪,船只无故倾覆相勾连,令人谈之色变。为此,女儿提出乘邮轮上百慕大时,我不免生出些许无端的忧虑。不过为好奇心所驱,还是决定去看看这个充满传说的地方。及至到了那里,才发现那片海域,和别处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离岸不远的水下,隐伏着无数礁石。“早年,水手们一见到海岸,便欣喜万分,放松了警惕,不少船只因此触礁,也给百慕大增添了浓郁的神秘色彩”,渔船船长如是说。也不知这话是否可靠,但见平淡无奇的现实与惊心动魄的传说,相去甚远,一时倒让我有些失望了。女儿和我在风平浪静的海岸附近,钓了一上午的鱼,一共收获十多条。船家说,他曾在岸边一家饭店做过帮厨,与老板相熟,可以为我们联系,送鱼去加工,就地享用,图个新鲜。于是,船一靠岸,我们便带上一条精选的好鱼,直奔饭店。落座没多久,一盘香喷喷的鱼上桌了,父女俩就着冰镇啤酒,享受了难得的美味,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引来邻桌两个老美的羡慕,他们说明天也一定要去试试海钓。

    至于到夏威夷去下钓,那就又是另一番风味。那片水域,蓝得发黑,海床深不可测。我们坐在一条小船上钓鱼,一共六人,临时凑在一起,虽然互不相识,但都是“钓友”,一会儿就说笑开了。一个说:“水深,天好,准能钓到大鱼”;另一个说:“就看谁有福了”;还有一个说:“从没钓过鱼的,肯定最走运”。可是谁也没有说对。在海上转悠了半天,大家几乎一无所获,不是屡屡空钩,就是钓上的鱼太小,按规定放回了海里。船长反复强调,我钓的一条鱼是the only keeper(唯一可拿走的)。其实鱼也不大,比筷子稍长,金黄色,挺好看的。送到一家中国饭店烹制,老板勉为其难,说鱼太小,无法清蒸,只能和着豆腐烧汤。鱼汤,不如说豆腐汤,端上来的时候,一家人都没在意,但谁也没料到,这碗汤竟那么鲜美,比整桌的其他菜都好吃,那味道至今难忘。

    最近一次去阿拉斯加,大长了见识。近北极的海水,多半来自巨大的冰山,未经污染,特别适宜鱼类生存。那里渔产丰富,鱼质也好,加之当地风景独特,多年来形成了一个旅游结合钓鱼的庞大产业。每到盛夏,各地游客和钓友,都会从水陆两路,或坐游轮,或乘飞机,涌来阿拉斯加观景或钓鱼。那儿大鱼不少,每天总有人钓到一两百磅重的,船老大会把鱼一条条挂在搭好的木架上,让人围观和拍照,也成了最好的广告。阿拉斯加还盛产老鱼,有一回,一女子问我,能否让她测试一下我手中一条red eye(红眼鱼)的鱼龄,还自我介绍说是水产研究员,正在调查当地的鱼情。她从鱼头上取下一小块肉,检验后告诉我,此鱼已一百零五岁。这类鱼在那里十分常见,每天都有挂上木架展示的。她的话,我没有当真。后来,老妻将红眼鱼洗净切块,用的是平时斩肉的中国式菜刀,不料骨头硬得斩不动,才一会儿已浑身是汗。她将鱼块加了许多调料,黄酒葱姜老抽茴香一应俱全,烧了两个多小时,端将上来,依然又腥又老,几乎无法下咽。老妻说,那女子所言不虚,这鱼的确比我们俩都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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