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

    青山清与内藤湖南联系甚早，检关西大学内藤文库信札类目录，青山清最早写给湖南的信是1929年1月10日，上款为湖南并郁子夫人。信札原件尚未见到，不知青山清以何种机缘上书湖南。下一年1930年即青山清毕业之年，写给湖南的信和明信片多达二十三通，甚至在华南考察期间还给湖南寄了一封信和两张明信片。

    拙撰《内藤湖南“佚诗”辨析  》一  文  （载  《文  汇  学 人 》261期），推测青山清为贝塚茂树之别名。日前偶从东瀛得到一轴汉砖拓本，木盒装，盒盖面题“长生未央砖拓本，长尾雨山先生珍藏”（图①），盖内面书“昭和岁在丙子春二月手拓并题签，青山清”，下钤“清长寿”白文、“浣华”朱文二方印（图②）。砖铭拓本左侧书“昭和丙子春二月青山清手拓”，下钤“青山清印”白文方印（图③）。始知当日之推测，仅依茂树家藏印谱签条，未为实据，殊不确也。青山清事迹甚为隐晦，杉村邦彦先生对日本近代学界及书坛掌故极为熟稔，亦仅知其“号浣华，京都书法家，听说受过晚年湖南的教导，负责代写其口述的诗文稿等事宜 ”（《题  四  翁 乐 群 图  》，载 《内藤湖南汉诗酬唱墨迹辑释》，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16年），

    殆得诸老辈之口传，非为详实之小传。因略考其人生平，以为近代日本汉学史补遗。

    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东亚同文书院历年调查报告书和旅行日志2016年9月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刊行，其中第33册收有昭和五年度（1930）“南支港势调查班”青山清所撰旅行日志（图④），用“东亚同文书院调查报告用纸”写成，每半叶十三行，钢笔书写。该调查班以池江善治为班长，成员有市川信治、桑岛泰雄和青山清。青山清日志颇为简略，记述5月21日从上海大阪商船码头登舟，一路南下，沿途在福州、厦门、汕头、香港、广州、海口、北海、海防、河内等地上岸活动，至6月25日到达基隆为止。青山清为同文书院第27期生，当是1924年入学。书院学生入学年龄为十九岁左右，则青山清约生于1905年。书院学制六年，1930年考察结束后不久即毕业，时年约25岁。

    青山清与内藤湖南联系甚早，检关西大学内藤文库信札类目录，青山清最早写给湖南的信是1929年1月10日，上款为湖南并郁子夫人。信札原件尚未见到，不知青山清以何种机缘上书湖南。下一年1930年即青山清毕业之年，写给湖南的信和明信片多达二十三通，甚至在华南考察期间还给湖南寄了一封信和两张明信片。青山清毕业后回到京都，1930年11月可能参加了内藤湖南、长尾甲、狩野直喜、小川琢治组织的乐群社第三次雅集，并代湖南书写即兴次韵狩野的七绝诗一首（原件在贝冢茂树家，见上述杉村文）。此后数年或因同在一地，常能面见，故每年通信只一封，最后一通是1934年3月24日寄出，三个月又五天后湖南去世。另外1936年元旦有一张给郁子夫人的贺年明信片。青山清与湖南交往仅能简述如此，日后若能读到内藤文库所存信札，当能有更详细的了解。

    青山清后入京都大学图书馆任馆员，《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六十年史》（1961年）记载其在职时间为1937年7月31日至 1944年 4月 15日，其间参与编纂《京都帝国大学附属图书馆和汉书目录》（1938）、《京 都 帝 国 大 学 和 汉图书分类目录》（1942）。青山清从京大图书馆离职后的去向，目前无法知晓。

    青山清擅椎拓， “长生未央”砖墨拓在昭和丙子二月，即昭和十一年（1936）。此砖约38厘米见方，为汉代高等级建筑之铺地方砖。1987年发掘的西安交通大学西汉墓的盗洞内出土同类方砖数块（图⑤），发掘者认为应是盗墓时从地面建筑遗存中混入，而非墓葬本身之用砖，判断可信（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交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西汉壁画墓》，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1991年）。青山清所拓者是长尾雨山藏品，从木盒上之题字看，应是青山拓而自存品。吴昌硕《缶庐集》卷三有《长生未央砖拓本为长尾》诗：

    汉砖光莹莹，红苔谁剔绣。况宠吉翔字，复宝毡蜡旧。君友同君奇，持赠不自富。长生未央文，密意颂好寿 （二字见竟铭）。缶庐道亦在，残甓抱左右。永宁拓双行，廿字类史籀。赤乌认八分，波磔谢古茂。凿砚誓学书，有得徒自谬。君诗推长城，君字重列宿。以砖颜虚室，人诗两劲瘦。摩挲复摩挲，长风生海窦。醉眼看乾坤，不似古时候。

    可知此砖当是雨山友人所赠，雨山取堂号曰汉砖斋，诗中“以砖颜虚室”谓此。大妻女子大学松村茂树教授揭出缶庐所题拓本原件曾刊载于日本 《墨美》杂志 1952年总 15号（松村茂树《长尾雨山之印学》，载《第四届孤山证印西泠印社国际印学峰会论文集》，西泠印社出版社2014年），惟松村以为是吴昌硕赠送“长生未央”砖拓给长尾甲，理解有误。

    内藤文库拓本类目录著录魏正始三体石经残石拓本两种，亦为青山清所拓，分别题“西充白坚先生珍藏，丙子三月上澣青山清手拓”、“西充白坚先生珍藏，丙子十一月上澣青山清拓”，与“长生未央”砖拓同在1936年，此时湖南已去世，拓本想是送给湖南之子乾吉的。高田时雄先生曾说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有几种汉魏石经拓本，“大概想象是白坚自己带来的东西，如果该想象不错，白坚在1935年之外，1936年也访问过京都研究所”（《李滂与白坚》，载《近代中国的学术与藏书》，中华书局2018年），湖南文库这两件青山清丙子手拓本可为坚实旁证。白坚所藏石经原石后归中村不折，今在东京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

    青山清手拓石经和汉砖的五年前，乐群社有庚午季秋之会，其亦与焉。当时白坚在座，手边携带的是东坡《祷雨帖》，雨山、湖南、君山、如舟四老聚观，叹赏不置。白坚携东文物悉数售与日人，此件《祷雨帖》后亦不知所在。近日，白坚售归日人并被秘藏八十馀年的东坡《枯木怪石图》再出世间，但愿《祷雨帖》仍安存于海东某处，有朝一日，重光缉熙，回归神州。

    （作者为上海社科院历史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