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07月3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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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第一手文献呈现叶圣陶“俯仰两无愧”的94年


叶圣陶生平纪略。
一百多年前写下的 《圣陶日记》留存至今。
(均苏州市公共文化中心供图)
在叶永和夫妇家中,苏州市名人馆策展团队整理叶圣陶相关文献资料。

    本报记者  赵征南

    今年,是叶圣陶逝世30周年。

    为了纪念这位杰出的教育家、文学家、编辑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近日,由苏州美术馆和苏州市名人馆主办的“‘俯仰两无愧’——叶圣陶文献展(第一期)”在叶圣陶的故乡苏州开幕。展览分为“未厌”书斋与“海棠”花园两个部分。“未厌”书斋中,“笃思好学”“倾心文教”“开明夙风”“西南羁绪”“涓泉归海”“忆昔吾苏”六大板块展现了叶圣陶在峥嵘岁月中践行孟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君子之道。“海棠”花园中,“合韵似鸣琴”“团聚惬余怀”“故交独拳拳”三大板块表现了叶圣陶与妻子相濡以沫、与子女慈爱关切、与友朋敦厚诚挚之情。

    展览旨在通过叶圣陶的手稿、出版物、照片等一手文献资料,抚今追昔,关注叶圣陶重要的人生篇章,将散点串联成珍珠,营造出可触摸的历史“在场”。

    本次展览最大的亮点在于很多首次公开的第一手文献材料——日记、诗抄、信札、照片等。这些珍贵的资料,是如何从尘封中一步步被挖掘出来的呢?记者为此采访了叶家后人以及苏州市名人馆的工作人员,努力还原发现的过程。

    对于叶圣陶文献展的后续规划,苏州市公共文化中心相关负责人表示,“时代”的挖掘不曾停止,“在场”的展览未完待续。

    第一手叶圣陶文献从何而来

    从叶圣陶文献展正式开展的时间倒数,第 94天,2018年 4月 12日,北京,晴。

    苏州市名人馆策展团队钱轶颖、高翔一行四人,走进叶圣陶之孙叶永和的家。这里,叶圣陶的痕迹无处不在:从进门开始,抬眼便见餐厅墙上挂着叶老的巨幅肖像照;餐厅拐角处,是叶圣陶为叶永和写的一首 《醉太平》;客厅门框上方挂着一块字迹斑驳的匾,上有叶老的手书“未厌”;饭桌上,摆放着几个蓝色文件夹,那是双方多次诚意沟通后,叶永和、蒋燕燕夫妇为名人馆工作人员此行准备的 《圣陶日记》手迹。

    “叶老的展览是我们开馆以来一直就想做的一个项目,但当我们联系上叶老的后人得知,叶圣陶的遗物很大一部分已捐出去了,其中一部分包括生活用品、证件文本、照片等资料,放置在位于苏州甪直的叶圣陶纪念馆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书房物品,都收在人民教育出版社。”钱轶颖告诉记者,对叶圣陶文献展起初的策划,是打算在上海图书馆搜集一些文献资料,在社会上征集一些实物,由兄弟单位支援一些馆藏,然后再向叶家后人觅一些家藏。

    “在我这儿的爷爷的东西我都捐了,可以问问小弟(永和)那边还有没有。”叶圣陶孙女叶小沫回答。

    “其实,我们这儿也没什么了。”叶永和夫妇的回复似乎也没有带来希望。

    但名人馆策展团队没有放弃,多次沟通后,终于约好时间在北京叶永和的家中相见。

    “我们又见面了。”叶永和夫妇身着家居便装,平易近人,让苏州客人感受到满满的诚意。

    名人馆四人,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叶圣陶亲手装订的、写于100多年前的日记,真是如获至宝。扉页:“昨日十六周岁矣而今日乃为十七岁之第一日”写日记是为了“以求不贰过也”。“庚戌十月初一日”(1910年11月2日)

    自那一天起到1916年底的6年间,他写了整整22本。叶圣陶写日记“成了习惯,就与刷牙漱口一样,一天不写是很不舒服的”。

    700余万字日记如何保存至今

    一大早坐高铁去,当天傍晚就返回,苏州名人馆策展团队的第一次北京之行很匆忙。尽管见面交流只有2个小时,但后来看到的部分珍贵的叶家家书和老照片,让他们觉得办好这个展还是大有希望的。因此,便有了5月21日,策展团队薛懿等人的再次赴京。

    之前,薛懿只知道《圣陶日记》有22本,她估摸着全部日记也就50本左右,应该四五天就能拍摄完。

    可没想到,随着进一步的交流和信任,叶永和夫妇一次次地走进 “藏宝屋”,拿出新的一个个文件夹。最后,呈现在薛懿面前的一共有16盒文件夹,里面装的全是叶圣陶日记,共700余万字。

    叶圣陶早年的日记叶老取名为 《圣陶日记》;全面抗战爆发后的日记他取名为《西行日记》,从抗战之初携家人入川开始记起,至抗战胜利离开重庆为止;其后是《东归日记》,是叶圣陶携家人乘木船回到上海,以及随后在上海居住的3年间的日记;最后是《北游日记》。1949年1月7日,叶圣陶偕夫人胡墨林绕道香港进入北方解放区,从此定居北京,直到1988年逝世,《北游日记》就是记录这近40年的点滴,共56册,约四五百万字,其中“1949年至1982年,每年至少 9万字,最多一年18万字有余”。

    “目前,从 1916年到 1939年,爷爷是没有日记留存的。1937年到1939年的日记毁于战火;1916年到 1937年,我们只知道他在上海期间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讲述‘自己为什么不写日记了’。但这二十几年,爷爷是不是从未写过日记?很难说,估计也写过,只是没有作为‘习惯’而已。”叶永和说。

    而余下55年的日记,基本全部留存至今。

    叶圣陶的日记为何能保存如此完整?在展览现场,蒋燕燕向记者揭晓了答案。显然,这与叶家三代人对叶圣陶日记的重视密不可分。

    “爷爷没有专用的书房,也没有什么大书柜,他的书非常多。但摆放得极有条理。”蒋燕燕说,“不同于大多数人的习惯,爷爷喜欢横着放书,他说这样对书的伤害比竖着放小。但如此一来,书名就被藏在侧面。为了方便寻找,他就在书的底部用毛笔写上书名,分门别类地横着一摞摞堆起来。”

    年轻时,蒋燕燕和爷爷叶圣陶一起生活在北京的三进四合院里。院落坐北朝南,爷爷住在北房,写作和生活都在一间约16平方米的房间里。爷爷的日记写完了,就放在他床边的小书柜里。“爷爷的日记以半文言文为主,早期的竖版日记用毛笔写,上部留空,用于补充和注释;后来横版日记用钢笔写,都是只写单页,反面留空,用于日后补充,有时还会贴上照片。”蒋燕燕说。

    叶圣陶去世后,叶家第二代叶至善住进了北房的老屋。为了写文章,叶至善时常会翻阅叶圣陶日记,“他不喜欢用电脑录入,就喜欢手抄”,翻阅好一定会整整齐齐地放回书柜。“他不会特意去收藏什么宝贝,但爷爷的日记,他始终都当作‘宝’。”蒋燕燕说。

    叶至善去世后,叶圣陶日记走进叶永和夫妇的家门。两位老人专门买了一个大书柜,将日记保存在文件夹中,统一放入书柜。近年来,他们逐步开始整理这些日记,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更多地感受到日记中时代的印记。

    “爷爷不会特别准备日记本,就用平时人们用的本子。上个世纪中期的红塑料皮本、后来学生用的练习本,光看日记本就非常有时代感。”蒋燕燕说,“文字上更是‘有特点’。爷爷字写得好看,可有些日记笔迹却歪歪扭扭,那是因为当时火车晃得厉害,他在火车上写;竖版日记没有标点,我就学着他后来的日记给他加上标点断句;简化字改革那段时间,爷爷的日记中也难以避免出现‘怪字’,一个字左半部分是简体,右半部分是繁体。”

    日记内容上,叶圣陶日记多为叙事,语言平实,字里行间,历史风云皆可见。他的一生,几乎是和中国最急剧的社会变动同步度过的,从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五卅运动、十四年抗战、新中国成立、“文革”到改革开放。只要是他知道的,他参与的,在日记中都有记载。胡适曾言叶圣陶日记可视作“历史的补白”。

    仅就 《西行日记》来说,叶圣陶研究专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商金林就认为,在我国现代作家中,像叶圣陶这样留下较完整抗战日记的并不多,所以《西行日记》格外珍贵。作为战时日记,它是人们阅读和研究抗战历史、抗日统一战线、抗战文艺、战时教育以及作者生平、思想与创作不可多得的史料,既可以当 “文学作品”来欣赏,也可以作为 “民国史”来解读。

    同时,《西行日记》也是日本军国主义所犯“无差别轰炸”罪行的真实反映。叶圣陶在1939年8月20日的日记中写道:“昨日之轰炸,下弹时间不过一分钟,而热闹市区全毁。死伤者殆在千数以外。小墨曾见四个焦枯之尸体相抱于路中。较场坝一带,烧死者甚多。右邻一家仅馀一儿,此儿与三官为同学,路遇三官,言父母兄弟俱烧死矣。”

    叶圣陶的朋友圈有多么“特别”

    在翻阅日记的过程中,薛懿看到了陈从周的名字。她知道陈从周与叶圣陶关系很好,就问叶永和有没有他们两个人之间往来的信件。

    这一问倒好,彻底打开了 “金矿”的入口。

    叶永和走进 “藏宝屋”,拿出一些大册页,他告诉薛懿: “这些都是别人写给爷爷的信,字都很漂亮,我们也没仔细看过,里面具体有啥,你看看有没有陈从周的。”

    这些封皮上叶老题的是 《来书》,用道令纸装成,摊开有四开大小,有9本有编号,另有几本没有编号。薛懿翻看的第一封信件是赵朴初写给叶圣陶的,然后便再也停不下来……

    “她呀,真是 ‘多多益善,贪得无厌’。”叶永和开玩笑地和记者说。

    “天呐,你想连永和老师燕燕老师都不知道里面写的啥,那还有谁会看过?我就感觉像是小老鼠跳进了米囤里,幸福得要晕过去了。”薛懿在一旁补充说当时的感受。

    这些友人信札都是叶圣陶一张一张粘在本子上的。其中,俞平伯的最多,两人是苏州同乡,比喻写信就像两人在打乒乓球一样,高峰时一天写两封,收到的会说连接两球……

    大多数信札都是“合集”。唯有一本,只收藏了一个人的书信,这个人就是朱自清。“并不是因为多,而是因为少,就七八封,所以特别珍贵,才单独存放。”叶永和分析。

    叶永和向记者讲述了叶圣陶与朱自清的往昔:“在杭州第一师范教书期间,学校为每位老师安排一间宿舍。叶圣陶到杭州一师后,为了能与朱自清海阔天空地闲聊,两人就住在同一间宿舍,另一间宿舍腾出来当做两人共同的书房办公,那是一段‘联床共灯’的难忘岁月。而抗战期间,两人在成都重逢。除了合作著书、家庭互访之外,还相互唱和多首诗作。一时间,诗成了他们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相互联络的纽带。”

    “爷爷整理朱自清的书信时,朱自清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后来,爷爷专门创作《兰陵王》,怀念朱自清,其中词句经过了爷爷和他朋友的反复修改,前后耗时很久,可谓字斟句酌。”叶小沫补充说。

    看着这些珍贵信件,薛懿决定,临时调整拍摄计划。日记除了《圣陶日记》全部拍摄外,其他部分选拍,将一半精力转到友人书信的拍摄上。“我们每次都提前来,推迟走。但叶永和夫妇没有一点怨言。临行当天的午饭,二老还亲自下厨,让我们非常感动。”薛懿说。

    “叶圣陶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为国家做出了很多贡献,一个展览不可能全方位展示其一生。第一期展览结束之后,未来,叶圣陶文献展仍将继续筹办,在形式上也会有更多的创新。”钱轶颖告诉记者,叶圣陶文献征集的脚步不会停止。

    开幕展上,叶永和又给薛懿带来了好消息。当年, 《中学生》杂志可是年轻学子的精神食粮之一。最近,他在家里发现了由人教社众多编辑抄录的叶圣陶不同时期在 《中学生》上发表的文章,共有14本之多。他告诉薛懿:“其中有一篇文章叫 《真实的写作》,写爷爷的一个中学同学突然暴病而亡了,同班同学为他写挽联、悼词。爷爷自己也写了 ‘我好伤心啊,恨不得和你一起死’。爷爷的父亲看到后问他 ‘你真的愿意和他一起死吗’。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写文章要诚实,不要浮夸。”

    “这么好的内容,我们名人馆一定要保存一份,我们开展公共教育活动特别需要啊。”薛懿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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