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07月06日 星期五
12
笔会

过度诠释之两派


    顾农

    八股有土洋之分。八股文原是中国古代一种刻板的应试文章模式,后来引申为死守古老教条的文风和作风;而如果唯洋人之马首是瞻,死守着某种外国教条,则相应地称为洋八股。

    文学评论和理论研究里把脱离对象文本的实际,嵌入论者本人之私见的思路和文路称为 “过度诠释”。这里说的 “度”就是原来文本所能接受或容忍的度,而硬往里加进自己的“独特见解”或曰私货这种办法,人们也见得多了,往往见怪不怪,甚至信以为真。

    本土资格甚老的过度诠释指不胜屈。即如 《诗经》,其 《国风》部分多有情歌,上古歌谣里大唱其爱情原是很普通的事情,但到了礼教森严的时代,心胸狭隘感情硬化的学究即经学家们吃不消那里面的热情,就说这里大有深意,讲的其实是后妃之德,或别的什么崇高德行。这样的过度诠释之风横行甚久,一直要等朱熹的 《诗集传》出来以后才稍稍打破,又过了很久到 “五四”以后才彻底倒台。

    以某种 “微言大义”来解释文学作品的作风一向流行,要推倒重来,非常不易,有时不单是积重难返,简直是积非成是。例如用 “忠愤”来解释陶渊明的 《述酒》诗和他的另外一些作品,以至于其全人,一路搞的全是扩大化,而信奉者甚多,以至于至今仍方兴未艾。

    小说方面,情形亦复丰富多彩。单是一部《红楼梦》就看得人目迷五色,无所适从。鲁迅曾指出,在这里“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集外集拾遗补编·〈绛洞花主〉小引》)他的这番话是上世纪二十年代说的,“革命家”指的是清末民初的人物;而后来的各路新见解亦复层出不穷。《水浒传》怎么看也是纷纭得很。

    洋派的过度诠释现在随处可见,运用各种西方理论于所分析的文本,这样的论文专著数量极大,简直无法统计。

    海外汉学家的论著里有些洋派的过度诠释,自是题中应有之义。例如在研究儒学的西方汉学家中,安乐哲先生要算是一等高人,他用过程哲学、角色伦理等理论来阐释儒家经典,确有精义,但事情又正如梁涛先生所说, “安乐哲教授在解读中国古代哲学时尽量将其经验化,甚至将孟子的性也看作是后天经验的塑造,未免矫枉过正,我们在访谈中就有过讨论。其实从方法论的角度看,一切用西方理论解释中国哲学的尝试,都会出现这种过度诠释的问题,值得研究者的反省和思考。”  (《西儒安乐哲先生》,《中华读书报》2018年 4月 18日第15版)这种情形普遍存在,西方汉学往往 “可爱而不可信”原因在此,其 “可爱”在令人耳目一新,获得某种启发,而其  “不可信”则因为在那些新鲜背后所隐藏的西方理论本身的弱点,而用来解释中国的古典文本时更容易凿枘不合。

    面对太多的过度诠释怎么办呢?出路无非是两条:一是我们自己尽量虚心克己,实事求是,努力防止出现偏颇;二是静观研究对象在各路过度诠释之激流的冲刷下,逐步显露其本来面目,我们得以后发制人,争取比较容易地抵达对象之本真。

    赞曰:各尽所能,旁观听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上海报业集团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