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清
几年之前,我在哈佛访学。期间曾从哈佛-燕京图书馆中借出《刘随州集》、《随志》(明嘉靖本)、《应山县志》、《湖北省随州市地名志》、《随州志》(清同治本)、《大洪山志》等一批与湖北随州有关的文献资料。这批文献资料一直放在我在哈佛-燕京学社的工作室里,直到一年访学时间到期前才归还。
其实,这些文献资料有的我家里就有,有的我来波士顿之前也曾反复翻阅过。之所以又借来摆放在工作室的书架上,一来是当时想写点记忆中的家乡这方面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怀旧”,需要这些文献作为参考;二来作为工作之余的休闲,不时翻阅一下这些文献,也算是一种舒缓“乡愁”的方式吧。
实际上,据我所知,最近这些年,随州当地政府及民间文化界人士在《随州志》及随州文史资料选辑方面的工作之外,还曾编纂出版过《随州文化丛书》一、二辑,每辑六种。其中第一辑包括:《炎帝神农典籍与传说》《名家话炎帝神农》《炎帝神农探源》《随州历史人物故事》《随州方言大观》《随州旅游一点通》;第二辑包括:《大洪山风情录》《随州古话》《大贤季梁》《帝州逸史》《国家级风景区大洪山》《国宝编钟》。
这些著述的编著者,全部是随州本地文学、艺术、文化界的作家学者,这些著述亦基本上未假借外人之手。当地政府如此“用心”,也锻炼培养了随州本地一批文史研究者,初步形成了一支本地文史研究的学术队伍,养成了一种研究本地文史及民间文化的学术风气,且渐成一种值得关注的地方学术传统。这些作者中,就有随州作协主席蔡秀词、副主席蒋天径。秀词的长篇小说《吹鼓手》《台枪手朱哈巴》等我都读过,蒋先生的长篇小说《天汉浴》我也读过。这些作品都是取材于随地随人——用想象与虚构的方式来书写随州,是这些随州当地文化界人士的另一种驾轻就熟的叙事方式。
现在,经过六年之久的努力,另一套随地文化研究丛书“随县文化图典”终于与读者见面了。这套丛书印制装帧颇为不俗,看上去亦甚为壮观,凡 18种,分别为《随县农事劳作》《随县神农本草》《随县民间建筑》《随县传统器用》《随县民间礼仪》《随县方言字韵》《随县灯歌艺术》《随县戏剧曲艺》《随县锣鼓演唱》《随县金石碑刻》《随县文物考古》《随县非遗概览》等。
据 “丛书说明”,整套丛书近 500万字,另附3000余张插图,每册之中附图近170张。这不仅是继“随州文化丛书”之后又一套有关随州地方文化研究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专门著述,而且也是近年来随州本地学者在随州民间文化研究领域取得的引人瞩目的成就,是随州地方文化建设方面所取得的实实在在的进步,显然是值得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的。
与“随州文化丛书”相比,“随县文化图典”这套丛书至少有如下两点值得一提:
首先,这套丛书几乎全部集中于民间文化领域,与随县当地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包括生产劳作、建筑器物、风俗习惯、方言俚语、歌谣曲艺等,内容主题更为集中且突出。无论是历史上的随州地方志,还是近些年编撰出版的随州地方文化研究著述,如此专门集中地就随地民间劳作、器物、风俗、语言、歌谣、曲艺等展开调查、辑录、研究及撰述,似不多见。尽管丛书作者大多并没有语言学、民俗学、社会学、历史学、艺术史学、建筑学等方面的专业背景或专门学术训练,但看得出他们都是以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以及对于家乡人民、生活、历史、文化的真诚挚爱来努力工作的。
这套丛书在随地文化研究的不少方面具有开拓性贡献,尤其是在随地生产劳作、建筑器物、方言民俗等领域之调查研究,可谓筚路蓝缕,为后续随州地方文化研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田野调查及研究撰述之经验。而所启学术思想之薪火,亦势必相传不绝。
对于这套地方文化丛书,当地人与外地人大概会有两种明显不同的阅读视角。前者会把这套丛书,视作他们祖祖辈辈——包括他们自己——在此地生活的一面镜子。从那些有关随地的劳作、物产、建筑、器用、工艺、习俗、礼仪、方言、灯歌、掌故、曲艺等汇编而成的著述中,当地人读出的,是自己及先辈们的历史、生活与文化;而对于外地人来说,这套丛书也可以作为他们来了解随地随人的历史、生活与文化的一面“镜子”,他们从这里,可以真切细致地观察并体验到所谓 “一方水土”与“一方人”的种种说法。如果说外地人从这套丛书中读出的是一种 “他者”的生活与文化,对于随州本地人来说,从中读出的则是地地道道的他们 “自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生于斯、长于斯并长眠于斯——一代又一代随州人的希望与梦想、努力与奋斗、爱恨与情仇……在那里,生活从来没有停止过,也永远不会结束。
就此而言,这套丛书,不仅可以作为随地民间文化的历史读本来阅读,也可以作为随地人民的生活读本来阅读,还可以作为乡土教育的参考文献来阅读。沈从文说他不仅阅读文学那些小书,更阅读生活这一部大书。而浓缩在这套丛书中的,不正是随地随人曾经的一部分历史与生活吗?
而对于我这样一个在外地谋生的随州人来说,这套丛书所带来的,既有亲切、熟悉,又有惊喜、回味,更多的,则是掩卷之后的回想,以及挥之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