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01月26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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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在福州,遇见杰出的灵魂


    艾伟

    第一次到福州,但感觉上一点也不陌生。浙江和福建,山水相连,虽然民风有异,但彼此联系紧密。行走在三坊七巷古老的石板路上,满目是明清时期的建筑,感觉十分江南,园林戏台,茶社书店,千年沉着,宠辱不惊。在一个城市的中心,拥有如此壮观的老建筑群,令人感动。在千城一面的今天,福州因为三坊七巷而被区分出来,有了自己清秀的面孔,有了深厚的人文的根基。老建筑里藏着中国文化的心。我们穿着洋装,偶尔喝杯咖啡,但茶依旧是我们的日常生活。

    从三坊七巷走出来的名人之多,也让人叹为观止。有一部电影叫 《在世界的转角遇到爱》,在这里,几乎每一个转角都可以遇见杰出的灵魂,灵魂的背后都有着和我们沉重的历史休戚与共的故事。林则徐虎门禁烟,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中国的现代性由此开启。自然而然,就有了沈葆桢这样的洋务重臣,他在总理船政大臣任内,重用西方人才,聘用了在宁波海关税务司谋事的法国人日意格任船政监督,并在福州马尾造船,练兵,组建福建水师和南洋水师。作为林则徐的女婿,他脚踏实地、不遗余力地将林则徐等提出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付诸实践。

    严复作为沈葆桢福建船政学堂的弟子,留学英国,他企图探寻西方真理,他的启蒙思想对中国影响深远。特别是他翻译的 《天演论》,使进化论思想在中国广泛传播。进化论可以说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支柱之一,是五四先贤决定和中国传统文化决裂的思想武器。不论是对或错,在今天的中国,进化论依旧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路径。

    一个灵魂承载着另一个灵魂的使命。洋务运动失败了,君主立宪也失败了,革命者揭竿而起,从三坊七巷走出的林家后代林觉民成了同盟会的成员,在写下绝笔 《与妻书》 后,与族亲林尹民、林文随黄兴、方声洞等人参加广州起义,受伤被俘,从容就义,成为黄花岗烈士。在林觉民身上,我们依旧可以看到先行者的思想及其逻辑。三坊七巷的屋檐下,始终游荡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灵。

    我曾在宁波生活了二十多年,发现福州和宁波的近代历史是如此相近。中国的近代史,西方列强环伺。在福州马尾,有过和法国人的马江海战。在宁波海面上,有过和英国人的定海之战。后果当然是一系列的条约,福州和宁波共同成为五口通商之地。福州鼓岭有一个外国人的居住地,到处都是西洋别墅,最多时住着数千洋人。山上有洋人自办的教堂、医院、运动场、游泳池、万国公益社等公共建筑。在宁波的三江口,一个叫外滩的地方,也有这样一个社区,至今法国人建的教堂耸立在甬江边,当年的洋房已改造成一个商业街区。这样的外国人社区相当于现在遍布欧美各国的唐人街了。

    历史是吊诡的。风云变幻的历史成就了一批杰出的灵魂。其中不乏失败者。失败的后果同样也是历史进程的一部分。当年的屈辱之地,比如鼓岭,如今成了一个旅游景点。这看上去很像一个矛盾重重的中国近代史的隐喻,一个急剧变幻的时代的缩影。

    另一个三坊七巷走出来的林启,在任浙江道监察御史期间,政绩斐然。在现代性的大背景下,他创办了三所学校,分别是求是书院、蚕学馆、养正书塾,即是现在的浙江大学、浙江丝绸工学院、杭州第四中学的前身。他开启了浙江现代教育的先河,一手创立了大学、职业学校和普通中学。

    杭州有一个美好的传统,对事功大者,总要想方设法把他的墓地修在西湖边。林启死后,其后人欲将其遗体运回家乡福州安葬,杭州人则要求把他留在西湖,双方争执不休。最后,因为林启生前有“为我名山留片席,看人宦海渡云帆”的诗句,林家子孙才同意将其安葬于孤山北麓。墓旁为今日的孤山林社。

    我试图在三坊七巷找到林启的旧迹。没有找到。这个从福州走出来的进士带着他沉重的忧思,把全部心血献给了我居住的城市杭州。我看到时代意志在他身上的痕迹,看看他起的学校的名字,无论“求是书院”还是“蚕学馆”都是中国式的。中国的现代之路,始终和传统有着纠缠不清的联系。今天回过头来看看先贤的道路,我们从中见出他们的矛盾重重和艰难选择。

    2017年岁末,我行走在福州,行走在三坊七巷,我遇见诸多杰出的灵魂,他们如今依旧在空中回荡,响彻在中国的现代性进程的路上,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这整整四十公顷的老街已被高楼大厦所包围,安然于城市的中心。这似乎是一个象征,在中国现代性进程中,我们依旧需要自己的传统,需要一颗中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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