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12月2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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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学人;专题

沈知方的出版人生


    王琪森

    沈知方祖父是清代著名藏书家沈复粲,拥有鸣野山房藏书楼而名重越中,编著有《鸣野山房汇刻帖目》等。其父沈锡卿乃是蔡元培的私塾老师,学养深厚,著称学界。诚如沈知方自述:“家本世儒,有声士林,世鸣野山房所藏,在嘉道间已流誉东南。”

    如果把商务印书馆的夏瑞芳、张元济,中华书局的陆费逵确认为出版业的领军人物,那么,世界书局的沈知方无疑也应列入其中。 

    沈知方(1883—1939),原名芝芳,浙江绍兴人。其祖父是清代著名藏书家沈复粲,拥有鸣野山房藏书楼而名重越中,编著有《鸣野山房汇刻帖目》等。其父沈锡卿乃是蔡元培的私塾老师,学养深厚,著称学界。诚如沈知方自述:“家本世儒,有声士林,世鸣野山房所藏,在嘉道间已流誉东南。”因此,沈知方从小受家庭环境影响,书香熏染,青箱相伴,知道书为立身兴世之本。可是在清末风雨飘摇的社会动荡中,沈知方的家道很快衰败,仅靠薄田数亩及在县城仓桥头摆书摊勉强度日。为了分担家庭的困难,年仅16岁的沈知方就去绍兴奎照楼书坊当学徒,后又去了余姚玉海楼书坊。

    1899年,17岁的沈知方来到了“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会”的上海,入广益书局工作。由于从小家拥藏书,耳濡目染,因此他对图书的出版发行颇有感觉与悟性。慧眼识才的商务总经理夏瑞芳对他颇为欣赏,他于1900年正式进入商务印书馆,被聘为营业跑街,从此正式开始了他作为出版人的生涯。尽管营业跑街相当艰苦卑微,但这是出版人最接地气、最不可缺的基本功和必修课。他探访各类书坊书局的业况,了解不同书商的经营之道,熟悉城乡读者的阅读喜好,这为他日后在图书出版业的崛起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储备了丰富的经验。

    沈知方对于图书出版的营销有着敏锐的判断力和有效的推销术,并对各地营销渠道了然于胸。夏瑞芳提拔他为发行所所长,这并不能使胸有大志的沈知方感到满足。1912年1月1日,原商务印书馆出版部主任陆费逵宣布成立中华书局,随即陆费逵力邀沈知方加盟中华,并请他担任了副经理的要职,这使正处于而立之年的沈知方大显身手。他于民国初年策划推出了《新中华小学教科书》,新教材随着新生的民国迅速进入了全国各地的学校,为中华书局赚取了宝贵的第一桶金,使其一跃成为可以和商务抗衡的大型出版机构。

    有着出版追求和书业理想的沈知方,终于在1917年正式创立了自己的书局,并颇以豪迈的气魄及开放的视野冠名 “世界书局”。这位历经了商务、中华后的出版奇才,正式掀开了他“世界书局”的创业史。

    沈知方于1917年开始自立门户,创建世界书局时,当时的上海滩上已是大小书局林立,出版群雄逐鹿,特别是老资格的商务印书馆实力雄厚,风靡一时。世界书局尽管仅有100多名员工,但已设有总务处、编辑所、发行所等,对商务、中华形成了不小的竞争压力。

    当时沈知方聚集的精英群体包括李涵秋、胡朴安、于右任、李叔同、夏丏尊、严独鹤、陈望道、胡适、程小青、傅东华、杨贤江、张恨水、周瘦鹃、沈雁冰、丰子恺、郑振铎、曹聚仁、林汉达、王亚南、赵景深、徐渭南、孔另境、郭大力、朱生豪等,这批人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大都正当年富力强,极易发挥各自的优势。如请李涵秋、夏丏尊、严独鹤、郑振铎、孔另境、程小青等擅长文学创作者创办了一系列民国流行刊物。

    此外,世界书局还出版了一批人文学术专著,包括刘大白的《白屋文话》,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因明学纲要》,茅盾的《现代文学杂论》《近代文学面面观》,于右任的《右任诗存》,钱基博的《现代中国文学史》,顾仲彝的《仲彝戏剧丛刊》,赵景深的《小说戏曲新考》,徐慕云的《中国戏剧史》等,这些著作日后都成了中国文化史上的名著。沈知方还请了擅长翻译的学人帮忙,出版国内外各类著作,如王亚南、郭大力译的《欧洲经济史》,郭大力译的《经济学大纲》,徐蔚南译自莫泊桑的《她的一生》,毕修勺译的《左拉小说选集》,陈天放译自卜迦丘的《十日谈》,张竞生译的《卢骚忏悔录》,程小青等译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等。另有《英汉四角辞典》等一系列工具书,可见世界书局已形成了自己的品牌、构成和图书谱系。尤其是《英汉四角辞典》,当时的大学生几乎是人手一册,而《中国药学大辞典》共印了27版。

    历史地看,沈知方作为世界书局的掌门人,在当时与这个知识精英群体合作是卓有成效的,夯实了立足根基,提升了竞争之力。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新文化运动唤醒了国民对知识的渴求,西风东渐思潮激励着人们观念上的更新和对“德先生”、“赛先生”的了解需求。沈知方从1927年起搞了一个大策划,由著名文化人、精通中西学术的徐蔚南主编一套大型系统“ABC丛书”,从1928年面世至1933年结束,共计出了154种,164册,涵盖了文学、艺术、哲学、心理学、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地理、数学、科学、工程乃至路政、市政、卫生、体育、军事、演说等24个门类,是一套百科全书式的丛书。而且每本均由当时著名的中青年学人撰写,文本则按沈知方的要求,深入浅出,晓畅易懂,比如刘麟生的《中国文学ABC》、曹聚仁的《中国史学ABC》、胡朴安的《文字学ABC》、茅盾的《小说研究ABC》、胡云翼的《词学ABC》、夏丏尊的《文艺论ABC》、吴梅的《元剧ABC》、林汉达的《英文文法ABC》、丰子恺的《构图法ABC》、俞寄凡的《色彩学ABC》等,并分为精装本和普及本二种。这套丛书一经推出,即成为畅销书风行南北,尤其受到广大青年的青睐,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此后,沈知方将丛书的出版列入了世界书局的长远规划,和商务、中华形成了既有竞争,又有互补的格局,这无疑对整个社会文化的构建是有意义的,对社会大众知识的吸纳更新,观念的转变提升都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大时代文艺丛书”,这是继“ABC丛书”后,又一套产生重大社会影响的大丛书,至今还在影印再版。这套丛书的作者和作品有:尹雪曼的《战争与春天》、罗烽的《横渡》、柯灵的《掠影集》、萧红的《马伯乐》、李长之的《苦雾集》、巴人的《扪虱谈》及屈轶译的《和平》、冯夷译的《孤独》、齐明泽的《实证美学基础》等。当时上海已成“孤岛”,书局编辑临危受命,通过这套丛书来反映时代的呼唤。丛书《序言》旗帜鲜明地号召文艺工作者要为祖国的生存而奋斗,为群众而写作、歌咏、演奏、呼号,以迎接一个光明的大时代到来。这套丛书的出版,在孤岛上海、沦陷区及大后方,都极大地振奋了民心。

    在图书出版市场,教科书历来是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教科书的出版对国民知识的普及、社会文明的促进及人文素质的提升,都有着重要而现实的意义。特别是1927年7月上海特别市政府成立后,上海的初等教育发展很快,市立和私立学校数量迅速增加。这也就为教科书的出版提供了很大的天地,而且上海出的教科书也极受各地学校的欢迎。但从民国初年起,上海的教科书一直是由商务和中华垄断,其他的出版社、书局都无力叫板。 

    沈知方将眼光瞄准了教育界的权威人士,他请当时北京大学的校长胡仁源为教科书总审定人,并在教科书上印上他的名字。另外,他又请文化界、教育界的知名人士马邻翼、黎锦熙等审读评述,使其教科书具有权威性。同时,为了打造教科书的社会品牌与质量,能反映新思潮、新理念、新知识,沈知方不惜以高稿酬聘请了当时一流的学者,如请吴研因主编《国语新课本》,薛田汉主编《算术课本》,胡颜立主编《自然课本》,陆步青主编《国民英语课本》等。自北洋政府教育部公布《新学制课程纲要》后,沈知方请范云六主持,特邀请了朱翊新、魏冰心、董文、秦同培、载渭清、杨喆等专家,历时二年,认真地编辑了一套《新学制小学教科书》,以其严谨、精当、独到而获得教育界好评,被各地小学普遍采用。其后又出了《新主义小学教科书》《新课程小学教科书》及中学教科书,从而使世界书局后来居上,超过了中华书局,成为继商务后第二大教科书出版书局。在销售上沈知方也进行了改革。开学前他派人到上海及外地各初高级小学发送订书单,并及时送到教材,学期结束后按七折付款。以往小学生的教科书都是自备的,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而且也使学生和学校都得到了优惠。在发行上,沈知方更是接地气,商务、中华的发行是在全国大、中城市设立分支发行所,而世界书局是在全国设立特约经销点,并一直延伸到县乡,给经销处赊账经销。种种举措,使世界书局的发行极为成功。 

    1937年“八一三”淞沪会战后,日军占据了世界书局在虹口大连湾路的总厂,将原存总厂内的图版书籍大部分毁掉,部分珍贵的图书运往日本。特别是著名的宋词专家胡山源编的《全宋词集》,已排好一千多页,纸型亦被毁坏。日伪还找到沈知方,威逼利诱地提出合作要求。沈知方断然拒绝。1938年11月3日,日伪特工在福州路世界书局发行所内安放了定时炸弹,炸死职员汤永琴,炸伤职员朱龙德。重病在身的沈知方知道后,依然坚守立场,要求家人在任何情况不得与日伪合作。1939年9月,57岁的沈知方病逝时,几乎一贫如洗。可贵的是,他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时刻,表现出了坚贞不屈、大义凛然的高风亮节。

    在世界书局成立百年之际,追忆往事,评述功业,既是对世界书局出版前辈的致敬,也是对近代出版史实的补充。

    (作者单位:上海广播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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