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12月2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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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画

天惊地怪见落笔

———谈吴昌硕的艺术特征、创新引领与时代意义


▲非尽人情山水在(中国画) 齐白石作
▲黄山汤口(中国画) 黄宾虹作

吴昌硕先生是我国近现代书画艺术上的关键人物,众多现代绘画大师大家如陈师曾、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李可染等都或多或少受到其艺术的影响。
▲小龙湫下一角(中国画) 潘天寿作

    陈燮君

    今年是一代宗师吴昌硕先生逝世90周年。吴昌硕先生是我国近现代书画艺术上的关键人物,他承前启后,其艺术影响了后来的许多画家。众多现代绘画大师大家如陈师曾、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李可染等都或多或少受到吴昌硕艺术的影响。本文从不同的角度对吴昌硕先生的艺术和对后世的影响做了透彻的分析。

    今年是一代宗师吴昌硕先生逝世90周年。趁筹备纪念胡问遂先生诞辰100周年系列活动之际,我三次来到超山吴昌硕墓地。宋梅亭畔,芳草接天留别思,梅花和雨葬诗魂,霜穹翠袖不须扶,疑是先生石当门。

    潘天寿先生曾说:“昌硕先生无论在诗文、书、画、治印各方面,均以不蹈袭前人,独立成家为鹄的。”“他的作品,有强烈的特殊风格,自成体系”,昌硕先生“为左右一代的大宗师”。在吴昌硕墓前,依稀可见“行到吴村香雨亭,柳丝斜拂酒旗青”,“天惊地怪见落笔”,升华“海派”入新境。

    “气势弥盛”的艺术特征

    苍莽弛骤、方折遒朴、雄拔险峻、气势弥盛是吴昌硕的艺术特征。择其要点而述之。

    一是苍茫古厚。吴昌硕宽博雄阔的诗书画印艺术,是对“正气浩然,荡涤胸怀”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必然传承;是近代中华民族激愤求强的视觉展示;是大写意文人画的全新发展,也是传统文人画在近代社会条件下的华丽转身。吴昌硕的书法“曾读百汉碑,曾抱十石鼓”,“强抱篆隶作狂草”,致力于《张迁碑》《石门颂》《曹全碑》《西狭颂》《裴纪功碑》及介于篆隶之间的结构偏长的汉《祀三公山碑》,朴茂雄劲,率拙苍润,醇厚典重,古趣隽永。吴昌硕在诸艺中篆刻名世最早,有《朴巢印存》《苍石斋篆》《齐云馆印谱》《篆云轩印存》《铁函山馆印存》《削觚庐印存》《缶庐印存》等多种印谱传世,其篆刻“钝刀硬入”,敲击磨刮,印风写意,脱尽窠臼,左玺、封泥和各类金石碑版文字,无不化而入印。吴昌硕的画“古味盎然,不守绳墨。初问道于伯年,后参己意,金石篆籀之趣,皆属之画,故能兀傲不穷。”“老山林外无魏晋,驱蛟龙走耕唐虞”。上海博物馆藏《花果图册》苍茫雄快,韵味醇厚,笔走龙蛇,蕴籍真逸。上海博物馆藏《篆书小戎诗四屏》参差取势,用笔遒劲,气息深厚,拙中藏巧。二是风骨嵚嵚。吴昌硕初到上海识胡公寿,胡画《苍石图》相赠,并题曰:“瞻彼苍石,风骨嵚嵚,颓然其形,介然其骨。”这正是胡公寿对他“画重风骨”之评价。吴昌硕先生喜爱画梅,他植梅、爱梅、咏梅、画梅,对梅赞叹,与梅为友。在他的笔下,梅的造像为冰心铁骨、生机勃勃、风骨昂然、品格高洁。他常常诗图并茂,画梅赞梅:“梅花铁骨红,旧时种此树。艳击珊瑚碎,高情夕阳处。”“梅花忆我我忆梅,”“老梅夭矫化作龙”,“皎皎寒姿炉残雪,亭亭孤艳倚衰阳。”“道心冰皎洁,傲骨山嶙峋。一点罗浮雪,化作天下春。”三是气势弥盛。“苦铁画气不画形”,这是吴昌硕的名言,也是吴昌硕的重要艺术特征之一。他说:“气充可意造,学力久相依。荆关董巨流,其气仍不死。”“画气”就是画出气势、气魄、气象。气势弥盛,是指吴昌硕的作品关注“对角倾斜之势”,在用笔用墨、姿态布局、上彩染色方面凸显“郁勃之气”,在整体把握和精神力量的集聚养育上重视“梦痕诗人养浩气,道我笔气齐幽燕”,“醉来气益壮,吐向苔纸上”。画气不画形,气足而弥盛,使吴昌硕的作品“取与不苟,长于歌啸”,以形养气,以气显神,气神俱有,气象自成。四是知白守黑。吴昌硕的书画印,都深谙黑白之道,在知白守墨中调遣笔墨、驾驭布局,在黑白博弈中把握节奏、形成张力。他把黑当成经典的书法之美,把白看做另一道艺术风景。他在黑与白的交映辉映中走惊雷、藏睿智、见古林、显渊茂。他在黑白相守、以白当黑中让笔墨穿插交错,让繁简浑然一体,让虚实相拥相生,让布局揖让呼应。有时,绘画作品中的“题款并多作长行”又从总体上协调、平衡着黑白之道,并以黑白智慧进一步体现艺术个性。他还重视铃印的印式大小、多少、朱白分布等,以为这也是广义上、整体上的黑白之道。

    “谓是篆籀非丹青”的创新引领

    吴昌硕在与古为徒、以史为鉴的同时,濯古来新,创新引领,如他在题画诗中所述:“离奇作画偏爱我,谓是篆籀非丹青”。他也说过:“每当出己意,模仿堕尘垢,即使能似之,已落古人后。”

    一为“专以篆籀弄笔墨,恣肆烂漫境界新”。吴昌硕“直从书法演画法”,“谓是篆籀非丹青”。他以《石鼓》《散盘》篆法入画,有时还参用张旭、怀素的狂草笔意,为大写意花卉别开生面,把文人画对笔墨的追求提升到一个新的艺术高度。当篆籀、隶真、狂草融入画面以后,线条生辉,虚实相融,亦枯亦湿,似断似连,疏密有致,刚柔并济,纵横开合,风生水起。“专以篆籀弄笔墨”,还搅动了情趣,灵动了韵律,完善了精气神,进一步体现了洒脱飘逸的艺术理想。二为“不在形而在神,不在态而在力”。吴昌硕先生把对艺术的领悟、生命的感动和社会的炎凉、友情的互融,都化为艺术的激情和精神的力量。他以“不在形而在神,不在态而在力”作为“书画兼容”“气脉相连”“韵律一致”“神意贯通”的思想放飞目标和笔墨呈现的路径。形与神的兼备,态与力的同在,才使“气姿韵融于画,真善美集一体”成为可能。三为“开始使用西洋红,深红古厚”。吴昌硕以创新精神用色,把西洋红用于作品中,以深红古厚之色画红梅、牡丹、石榴。吴昌硕“以金石治印方面的质朴古厚的意趣,引用到绘画用色方面来,自然不落于清新平薄,更不落于粉脂俗艳,能用大红大绿复杂而有变化,是大写意花卉最善用色的能手”。吴茀之说得很深刻:“吴昌硕、齐白石,均以大笔浓重洋红画花,这在他们以前是没有的,可说是创新。其妙处在于红而不露火气,艳而不俗,其原因在于用处协调、能相制约。吴昌硕善用复色,在复色中起制约、协调作用的也是红与黑,加上利用宣纸的白色。但是他的红色与黑色都是在复色的作用下起着变化的,在变化中得到统一,所以使人感到既丰富又静穆。”用色的大胆创新,使吴昌硕的作品独具一格、面目一新,既登上了新的用色高度,又在“喜闻乐见”的意义上走近了大众审美。

    我们研究吴昌硕的艺术创新,应该站在较高的文化立意和艺术层面上,给予综合的整体观照。作为一代宗师,这种艺术创新又具有“独树一帜”和“开派传承”的双重引领作用。

    “正大气象”的时代意义

    吴昌硕在艺术风格、文脉传承和精神旗帜等多重意义上,成功地演绎了“正大气象”。其“正大气象”既震撼了他所处的时代,又以艺术的感染力、文化的感召力和历史的穿透力,在他离开90年后的今天,依然光彩夺目,引发出新的“时代意义”。

    在中国书画发展史上,晚清是一个重要的变革时期。乾隆、嘉庆年间,商周青铜器及秦汉、魏晋、隋唐石碑的相继发现,引发了关于“碑与帖”的新的思考,形成了书法变革的风潮。有的专家指出:“因为晚清时期从事篆刻艺术的书画家很多,其中不少人擅于绘画,因此,新的书法风格、用笔方法及金石篆刻趣味、布局等因素被引入绘画当中,造成晚清绘画金石风的流行,最终引起晚清绘画风格的转变,‘以书入画’一时成为一种新的艺术潮流。”吴昌硕的诗书画印都表达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当之无愧地成为我国近代史上驰誉海内外的一代宗师、海派巨子。吴昌硕以“书画印一体”的新的理念和“以书入画”的自觉意识,以植根传统的创新实践,以雄浑遒挺、凝重跌宕的艺术气象一扫晚清萎靡柔弱之弊,使“正大气象”的探索、践行具有开创一个时代的积极而深刻的意义。

    这种具有时代意义的“正大气象”代表了中国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艺术发展的正宗与正脉。纵观吴昌硕的艺术人生,是守望艺术正宗、传承文化正脉的虔诚而艰辛、生动的践行。吴昌硕的孙子吴长邺先生在生前曾与我谈到,为了坚毅不拔地实践自己习艺的梦想,吴昌硕先生29岁婚后就离家出门寻师访友,到杭州拜大儒家俞曲园为师,在诂经精舍,学习辞章和文字训诂之学。他爱吟诗,同时也涉及丹青,与任伯年结成莫逆,对他在后来画艺上的猛进,有所因依。吴昌硕传承的是正宗与正脉,其后绵延传承的亦求“正大气象”,他的著名弟子有赵子云、陈师曾、王一亭、潘天寿、诸乐三、钱瘦铁、沙孟海、王个簃等。正大气象持久传承的文化现象值得我们探索和研究。

    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今天,我们要不断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凝结全体人民共同的价值追求,并转化为人们的情感认同和行为习惯。文化艺术的“正大气象”正面临新时代的新的召唤。

    (作者系原上海博物馆馆长、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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