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11月27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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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观《芦荡火种》,忆文牧老师


    沈鸿鑫

    最近,上海沪剧团在上海大剧院再度上演著名现代沪剧 《芦荡火种》,由优秀青年演员程臻、钱思剑担纲。我饶有兴趣地观看了演出,不禁思潮翻滚。剧情把我带回了当年烽火连天的抗日战场;我也由此想起了 《芦荡火种》 剧本的执笔者、剧作家文牧先生。

    文牧先生是我的老师。我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1962年的冬天。那时我是上海戏剧学院的研究生,我们几个同学到当时的上海人民沪剧团实习,文牧先生是我们的指导老师。那天我们去见文牧先生,他瘦瘦的身材,脸色略显黝黑,穿一件藏青的中式棉袄,头上戴一顶绒线帽,说话细声慢语,一口浓重的上海本地话。

    文牧老师做过申曲演员,是在舞台上跌打滚爬历练出来的剧作家。他曾组班演戏,后来一边演戏,一边跟着学习编排幕表戏。1948年开始在上艺沪剧团兼任编剧,1953正式担任上海人民沪剧团的专职编剧。解放初期,他写作了《好儿女》 《罗汉钱》 《金黛莱》 《鸡毛飞上天》 等多部剧作。他执笔的 《罗汉钱》 还被拍摄成影片,影响遍及全国。

    1958年上海人民沪剧团根据报告文学 《血染着的姓名———三十六个伤病员的斗争纪实》,集体改编创作 《芦荡火种》,由文牧执笔。他们深入故事发生的江南阳澄湖畔,深入到剧中人物原来的部队,采集了大量的生活素材。文牧又调动了自己丰富的生活积累,他所执笔的 《芦荡火种》,人物形象鲜活,阿庆嫂、胡传魁、刁德一等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剧作洋溢着浓郁的江南风光、民俗风情和沪剧的剧种特色。1960年1月27日该剧在上海的共舞台正式首演,由丁是娥、解洪元、石筱英、夏福麟等名角主演,一举成功。后来又被改编成京剧 《沙家浜》,更是风靡全国,阿庆嫂等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我在沪剧团实习的那段时间,剧团正好带了 《芦荡火种》 《战士在故乡》等现代戏到农村、部队演出,我也随团前往,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烈欢迎。

    为了让我们熟悉沪剧,当时陈荣兰团长让我们听一批沪剧的老唱片,包括滩簧时期的小戏、开篇等。文牧老师结合这些给我们讲解沪剧的历史,沪剧的剧目,沪剧的名家。他讲一些剧目往往对它的来龙去脉、主要特色以及有关的趣闻轶事,娓娓道来,听来非常有味。比如说到 《小分理》,他说滩簧戏一般比较通俗,但也有文词比较雅驯的,《小分理》 就是,其中男女主人公属知识阶层,互称“君家”、“师姐”,曲词亦颇有文采,相传是滩簧才子白秋荣整理的曲本。说到 《朱小天》,他说这个曲目写一赌徒押宝,一钿着四钿,每押一次增加四倍,从4、16、64、256,层层递进,到十八押,数字为68719476736元,共11位数。演员要一一背出,并一气呵成,难度极高。前辈施兰亭、丁少兰、王筱新、筱文滨均为拿手,丁少兰还创造出“倒轧账”,就是后面由上述巨额数字再层层递减,直到原来的1元。此曲目后成为滩簧中“四庭柱一正梁”之一。

    文牧老师还指导我们如何创作剧本。他说搞创作首先要注意生活积累,要从生活中汲取营养。他还强调写戏曲剧本要注意戏曲化,写沪剧剧本要沪剧化。他联系到 《罗汉钱》 的创作,说原作小说题目叫 《登记》,写的是北方的故事,我们把它移到江南来,融入了不少江南的风俗和生活细节,如看灯、调龙灯等。剧名也改成戏曲化的 《罗汉钱》,还有意识运用一些沪剧传统表演手法,如“链条箍”“如意头”“掠发势”“拔鞋势”等,加上具有浓郁江南风格的沪剧唱腔,这样就打造成了一出原汁原味的沪剧。

    和我们讨论剧本的结构和语言问题时,文牧说李笠翁所言“立主脑,脱窠臼,密针线”很有道理,一个剧本主干要鲜明,主要人物、主要情节要突出。情节要新颖,不落俗套。结构要缜密,前有铺垫,后有呼应。文牧老师批评我们写的唱词,要么太深奥,要么太水,淡而无味。他说,有人认为沪剧唱词只要大白话就可以了,其实这是误解。沪剧唱词要通俗、生活化,也要求生动、有文采,要求还是很高的。要注意对生活语言的提炼,从民间的俗谚、俚语以及上海方言中的生动语言汲取营养。

    晚年的文牧老师,致力于沪剧史料的搜集研究和沪剧志的编纂工作。上世纪80年代,他参与筹备江、浙、沪滩簧戏研讨与展演活动,担任了 《上海沪剧志》 的编委,还热情参加 《中国戏曲志·上海卷》《中国曲艺志·上海卷》 的编纂工作,不辞辛劳搜集资料,执笔撰稿,对沪剧的史料钩沉、史论研究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上世纪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我担任 《中国曲艺志·上海卷》 的编辑部副主任,我们约请文牧老师撰写本滩、锡滩的部分条目,他欣然允诺。他做事一向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由他撰写的条目有 《双买花》 《双投河》 《灯笼记》 《借当局》 《游花园》 等,他用蝇头小楷写在方格稿纸上,工整齐崭,且语言精练,非大手笔不办。

    上世纪90年代,文牧先生已经患病,但仍笔耕不辍。有一次他对我说:“等我身体好一些,真希望重返芦苇荡,体验体验生活,写一部 《芦荡火种》 的续集,以反映阳澄湖地区的新貌。”可惜他这一愿望未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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