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08月16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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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朱践耳:将“山歌”献给党和人民

95岁杰出音乐艺术家昨辞世,根据遗愿不开追悼会不设灵堂、遗体捐献给医学研究


像聂耳那样,为救国图存谱曲,为人民呐喊,是朱践耳践行的理想。
为人民而创作的情怀,写在朱践耳音乐道路的每一步中。正是他去西南、去村寨,与人民生活在一起,才谱出了风格各异的民族交响。图为朱践耳深入西南山区采风,与当地人民在一起。(均上海交响乐团供图)

    ■本报首席记者 王彦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谱写这段深情宽广音乐的人走了。昨天,上海交响乐团确认,我国杰出的音乐艺术家、原上海市文联主席朱践耳在上海瑞金医院辞世,享年95岁。根据朱老遗愿,不开追悼会,家中不设灵堂,遗体捐献给国家的医学研究。

    作为一位著作等身的作曲家,朱践耳曾这样评价自己的作品:“《英雄的诗篇》 之所以动人,因为它歌颂的是中华民族优秀儿女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作为一位杰出的音乐艺术家,朱践耳23岁加入新四军,从此开始跟随革命理想、与人民同行的人生,注定了 《唱支山歌给党听》 的深情音乐,能从他的笔下流淌进一代又一代人民心中。此外,他不仅为 《接过雷锋的枪》 谱曲,还写下了这样脍炙人口的歌词:“接过雷锋的枪,雷锋是我们的好榜样……学习他,对人民无限忠诚……学习他,为祖国献出青春。”

    一生为革命理想写歌,也以一生回报祖国

    朱践耳1922年生于天津,原名荣实,字朴臣。青少年时期的苦难,并未磨去他心头对理想的憧憬。那个年代少有偶像,朱践耳却早早地对聂耳的作品情有独钟。他如今广为人知的名字“朱践耳”就是为偶像而改,寓意“践行聂耳的道路”。他曾说:“只要他的作品出来,我马上要买来。1935年,年仅23岁的聂耳在日本藤泽市海滨不幸溺水身亡。我知道这个情况后,觉得非常可惜,聂耳若活着,一定是非常伟大的人民音乐家。”

    像聂耳那样,为救国图存谱曲,为人民呐喊,是朱践耳此后始终不改的理想。

    1945年,朱践耳加入新四军苏中军区前线剧团,1947年担任华东军区文工团乐队队长兼指挥,在此期间创作了 《打得好》 等传遍部队的军乐曲。《打得好》 问世后,战士们士气高涨,打到哪里歌就唱到哪里。1959年留学前苏联期间,他在遥远的莫斯科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十周岁生日写下 《节日序曲》。毕业作品,他也以中国共产党人的革命理想为题材,选用了 《清平乐·六盘山》 《西江月·井冈山》 《菩萨蛮·大柏地》 《忆秦娥·娄山关》 以及七律诗 《长征》 五首毛泽东诗词配乐写歌,组成五个乐章的交响大合唱———《英雄的诗篇》。

    1960年,朱践耳学成归国。不久后,全国掀起学雷锋热潮,他根据 《雷锋日记》 里的一阕短诗,仅用了半个小时便谱成了曲,定名 《唱支山歌给党听》。这首层次丰富、情真意切的曲子经由才旦卓玛的演唱广播后,在中华大地引起热烈反响,至今仍在人民中传唱。同一时期,他还为 《接过雷锋的枪》 谱曲并作词,为千千万万个与雷锋拥有相同理想的青年人鼓舞士气。

    著名指挥家陈燮阳告诉记者,2015年,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英雄的诗篇》重返舞台演出,“那一晚,已经93岁高龄的朱老格外激动”。

    一生为革命理想写歌,也以一生回报祖国。这些年,上海交响乐团的后生晚辈是朱老家中最常见的客人。团长周平回忆:“老人每一次都悉心准备,他拿出报纸、音乐期刊,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的感悟。我们一到,就开始讨论创作。”仅有几次谈话与音乐无关。他嘱咐上交的人,自己身后不办追悼会,家中不设灵堂,遗体捐献国家。

    “从他身上看得到一种浓浓的为人民而创作的情怀”

    在陈燮阳眼里,朱践耳是前辈也是音乐诤友,“从他身上,看得到一种浓浓的为人民而创作的情怀,让人敬重”。

    这种人民情怀,写在朱践耳音乐道路的每一步中。正是他去西南、去村寨,与人民生活在一起,才谱出了风格各异的民族交响。陈燮阳对朱践耳的创作如数家珍:“《第六交响曲》中,他把民歌的原始录音直接植入交响乐;《第八交响乐》 是‘二人交响曲’,只用一把大提琴和一件打击乐器,就用交响乐的手法曲式谱了出来;《第十交响曲》 中,他将最具民族神韵的古琴和京剧吟唱与现代作曲技法熔于一炉。”朱践耳曾说,中国人作曲有优势,那就是我们的文化背景、音乐传统非常深厚。中国语言本身就很音乐化。音乐本身就是人民创造的,后来慢慢走向专业化,走向精细甚至高级。他现在所做的,是回到了本原,也就是保留音乐的朴素美、自然美、内心美、深层美,还它远古的、历史的、原来的面貌。那些原始的记谱是歌唱家、演奏家模仿不出的,是非常神奇的。

    “他是人民的知音。”上海音乐家协会的曹畏记得,1982年 《黔岭素描》在“上海之春”首演,朱践耳在后台被一位少数民族听众拉住,“我们民族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朱老后来告诉曹畏:“1981年,我去贵阳观摩‘苗岭音乐节’,而后前往黔东南的山区生活了一个多月,亲历了他们的生活风情,我惊喜地发现少数民族的音乐中充满了十二音,使我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感染和震撼,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朱老把 《黔岭素描》 比喻成“用音乐的刻刀刻画成的一组单色木刻”,这般对多调性、侗族特殊调式与非三度叠置和弦的运用,在当时既标新立异,又返璞归真。

    朱践耳那次深入黔东南的采风适逢春节前夕,苗家人热情端出的土菜让花甲之年的朱践耳肠胃不适,上吐下泻外加高烧不退,折腾了许久。但那次深入生活,他带回了 《纳西一奇》。“朱老的创新,是以博大精深的中国民间音乐传统为创作根基的,同时结合新的创作技法。”周平说,朱践耳在一次次去云贵、去西藏的过程中,发现中国民间音乐五彩斑斓的个性,“并从中悟出,其实中国少数民族的民间音乐跟西方现代派音乐很接近”。

    以纯粹许音乐,梦寐以求是“动人心扉的大交响曲”

    青年时期一次卧病在床,为朱践耳打开了通往音乐殿堂的大门。彼时,一台借来的老式收音机陪伴他走向焕然一新的人生。他从柴可夫斯基的 《“悲怆”交响曲》得到鼓舞;为贝多芬 《“命运”交响曲》感到惊叹;在肖斯塔科维奇 《第五交响曲》 发现新奇;为斯特拉文斯基的当代作品 《春之祭》 《火鸟》 日夜沉醉。那些美妙的声响让这个病榻上的年轻人心生欢喜:“我不由遐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写出动人心扉的大交响曲。”

    从23岁许愿到1986年他的 《第一交响曲》 问世,梦想的达成,朱践耳用了40余年。上海交响乐团团长周平说:“没有一分纯粹,不可能抵达。”

    “纯粹”可以是一种咬定青山不放松。1985年到1999年间,朱践耳创作了10部属于中国人的交响曲。在周平看来,

    “这既是一位音乐老人用毅力制造出的传奇;其中部分交响曲在观念和技法上的先锋性,更显示了一位中国音乐家将西方交响纳为己用的创作胆识。他不仅有古典音乐创作的技艺,而且努力学习和掌握现代作曲技法,许多作品呈现出的当代性,甚至远超许多年轻作曲家。”

    “纯粹”也可以是一种日日不虚度。朱践耳70岁时是上海音乐学院课堂里最年长的“学生”。他的晚年时期,最乐在其中的休闲活动便是与后辈谈音乐。他用布满皱纹的手所写出的总谱,被出版社惊叹“工整得可以直接付梓”。曹畏告诉记者:“朱老敬畏音乐,他用最纯粹的音乐之心与人相交。他珍视听众的评价、媒体的评价、同行的评价,每每有心得,就记在小本子上,反复拿出来推敲。”许多人都见过,朱老随身带着本红色笔记本,里面写着他对生活、对音乐的感悟。他给小本子取名“一得篇”。一本写满了,换一本继续,天长日久,便成了“一得集”。

    先生千古,国内音乐界一片哀泣。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余隆正在欧洲准备乐团巡演,惊闻噩耗,心情沉痛异常,他说:“朱老是中国老一辈音乐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中国音乐家的良心。他对上海交响乐团、对中国交响乐事业的贡献,是一座不可磨灭的丰碑。”周平说:“音乐是先生留给上海交响乐团、留给中国音乐界的财富,这个时代有朱践耳先生是何其幸运。对朱老的离去,我们唯有用音乐深深地缅怀和致敬。”

    今年10月21日,原本是上海交响乐团复排的 《天地人和———朱践耳作品音乐会》 上演的日子。这台音乐会作品由朱老不同时期创作的四部代表作构成,蕴涵着“和”的艺术境界以及生生不息上下求索的人文理想,包括 《节日序曲》、第六交响曲《3Y》、唢呐协奏曲 《天乐》、第十交响曲 《江雪》。周平叹息:“最可惜的是,朱老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坐在台下看我们排练了。”陈燮阳则从抽屉里找出一只珍藏的信封,皱皱的纸上写着端正的字:“陈燮阳老友,排练太辛苦了,吃点巧克力。”

    曾经有乐迷说,有朱先生和他的音乐在,真是这个时代莫大的幸事。如今,他的作品仍回荡在风里,我们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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