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08月12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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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鲁迅写杨贵妃


    陈子善

    7月2日 多云,热。鲁迅曾想写杨贵妃,最早由其好友郁达夫披露。达夫1926年4月在《创造月刊》第1卷第2期发表《历史小说论》,其中有一段引人注目的话:

    朋友的 L先生,从前老和我谈及,说他想把唐玄宗和杨贵妃的事情来做一篇小说。他的意思是:以玄宗之明,哪里会看不破安禄山和她的关系?所以七月七日长生殿上,玄宗只以来生为约,实在是心里已经有点厌了,仿佛是在说“我和你今生呢个的爱是已经完了!”到了马嵬坡下,军士们虽说要杀她,玄宗若对她还有爱情,哪里会不能保全她的生命呢? 所以这时候,也许是玄宗授意军士们的。后来到了玄宗老日,重想起当时行乐的情形,心里才后悔起来了,所以梧桐秋雨,就生出了一场大大的神经病来。一位道士就用了催眠术来替他医病,终于使他和贵妃相见,便是小说的收场。L先生的这一个腹案,实在是妙不可言的设想,若做出来,我相信一定可以为我们的小说界辟一生面。

    “L先生”即鲁迅。鲁迅这个创作《杨贵妃》的构思确实独特,一反以前所有描写唐玄宗与杨贵妃“爱情”的文学作品,包括白居易脍炙人口的《长恨歌》所谓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郁达夫之后,第二个提到鲁迅想写杨贵妃的是鲁迅学生、在鲁迅后期文学生活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的冯雪峰。他在1937年11月1日《宇宙风》半月刊第50期发表的《鲁迅先生计划而未完成的著作》 中也有醒目的一段:

    鲁迅先生一直以前也曾计划过一部长篇历史小说的制作,是想描写唐朝的文明的。这个他后来似乎不想实现的计划,大概很多人知道,因为鲁迅先生似乎对很多人说过,别的人或者知道得比我更详细。我只听他在闲谈中说过好几次,有几点我还记得清楚的是,第一,他说唐朝的文化很发达,受了外国文化的影响;第二,他以为“七月七日长生殿”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盟誓,是他们之间已经感到了没有爱情了的缘故;第三,他想从唐明皇的被暗杀,唐明皇在刀儿落到自己的颈上的一刹那间,这才在那刀光里闪过了他的一生,这样地唐明皇的一生事迹。———记得先生自己还说,“这样写法,倒是颇特别的。”但他又说他曾为了要写这小说,特别到长安去跑了一趟(按即一九二四年夏到西安任暑期演讲),去看遗迹,可是现存的遗迹全不是古书上所见的那么一回事,———黄土,枯蓬……他想写它的兴趣反而因此索然了。

    按照冯雪峰的回忆,鲁迅想写的是“描写唐朝的文明”的长篇历史小说,而不单单是写杨贵妃,虽然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盟誓”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章。这与郁达夫所说的有点出入,不过,大致还是相差不远。第三个写到此事的也是鲁迅学生、在鲁迅前期文学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孙伏园。1942年4月,孙伏园在重庆作家书屋出版《鲁迅先生二三事》,书中就有一篇 《杨贵妃》。孙伏园读过冯雪峰此文,但他认为鲁迅想写的 《杨贵妃》 不是长篇小说,而是“剧本《杨贵妃》”,孙伏园的回忆是这样的:

    鲁迅先生对于唐代的文化,也和他对于汉魏六朝的文化一样,具有深切的认识与独到的见解。……拿这深切的认识与独到的见解做背景,衬托出一件可歌可泣的故事,以近代恋爱心理学的研究结果作线索:这便是鲁迅先生在民国十年左右计划着的剧本《杨贵妃》。

    鲁迅先生的原计划是三幕,每幕都用一个词牌为名,我还记得它的第三幕是“雨淋铃”。而且据作者的解说,长生殿是为救济情爱逐渐稀淡而不得不有的一个场面。除此以外,先生曾和我谈过许多片段计划,但我现在都说不上来了。

    对于写杨贵妃,鲁迅自己在1934年 1月11日致山本初枝的信中已经表示:“五六年前我为了写关于唐朝的小说,去过长安。到那里一看,想不到连天空都不象唐朝的天空,费尽心机用幻想描绘出的计划完全打破了,至今一个字也未能写出。”且不论是长篇还是剧本,鲁迅未能写出《杨贵妃》,毕竟是现代文学史上莫大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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