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
用舞台的方式实现对医学的祛魅,在剧场里,讳莫如深的疾病成为一种平行的生命体验——这是音乐肢体剧《笑忘书》带来的最直接的冲击力。
上周末在YOUNG剧场演出的这部戏,在全世界巡演了150多场,在海外得到过众多5星评价,就像导演兼主演纪尧姆·皮格所期待的,每到一处,总是引发了关于阿尔兹海默病症和病人的公共讨论。这是一部时长仅70多分钟的小体量作品,但它的创作调研过程超过16个月。主创前期的功课不限于田野调查式地采访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及其家属,更密切地和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神经医学专家合作,尝试着让科学介入舞台,艺术化地呈现“病理”并以此祛除仍广泛存在的疾病歧视。
涉及阿尔兹海默症的文艺作品,近些年经常被讨论的有法国剧作家弗洛莱恩·泽勒的剧本《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和迈克尔·哈内克导演的《爱》,后者曾获戛纳影展最高奖金棕榈奖。珠玉在前,甚至可以说,《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和《爱》在艺术层面已经被公认是不可能被超越的巅峰。即便这样,纪尧姆·皮格仍然为这个题材开辟了新的视角。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和《爱》的共同点在于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主角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疾病明确地作为衰老和时间的叠加隐喻。而《笑忘书》的创作支点是实证主义的调研,纪尧姆·皮格在反复采访神经医学专家后知道了一些大众所忽略的、让人心碎的知识:阿尔兹海默症是在任何年龄段都可能遭遇的不可逆的脑部病症,占到相当比例的患者是年轻的,有些刚满30岁。所以,《笑忘书》的主角被设置成一个55岁的中年人,作品甚至越过了现实中具体可见的“症候”,它用亲切的、哀矜的方式,在舞台上打开了世俗所认为的“退行中的大脑”。
医学专家告诉纪尧姆·皮格,“失忆”的科学说法是海马体异常,人类的记忆是由海马体“建构”的,海马体如同工作坊一样,把和记忆有关的元素按照特定的逻辑组装起来。这番“科普”给了纪尧姆·皮格极大的启发,他用戏剧的方式想象了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大脑工作坊”。饱受大脑退行痛苦的汤姆在55岁生日这天,被一件外套触发了时间线程错乱的回忆,随着舞台前方的衣橱被推到边缘,台上中心四四方方的一片区域,就是具象的、生动的、汤姆因病失序的海马体,在这个“脑内”的角落,成年的女儿是年轻时的妻子,母亲停留在他少年时的模样,一切让他刻骨铭心的吉光片羽,以打乱了时间线程的样子重新组合——在这个过程中,在生活中已经无法和旁人正常交流的汤姆,用大脑“重构”的记忆,接受了往日的至暗时刻,在不为人知的世界里,自我和解。
《笑忘书》是艺术对疾病投去平视的目光:病人不是一个羞耻的身份,相对于世人所认可的“健康”和“正常”,疾病也许意味着另一种平行的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