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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6 第26,826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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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版:文化

《戏剧新生活》中的笑与泪,折射出太多纯粹的“爱”与“光”

这八位“灰头土脸的哥哥”,凭啥拿下今年第一季度综艺最高分?

       傅踢踢
      
       如果新冠肺炎疫情有任何值得“感谢”的地方,恐怕就是那些因缘际会的巧合了。
      
       2020年,乌镇戏剧节停办,国内戏剧人的年度盛会告吹。然而塞翁失马,用线上方式推广戏剧的尝试终获进展。这落地的一声响,就是今年第一季度评分最高的综艺黑马——《戏剧新生活》。
      
       初听《戏剧新生活》筹备的消息,内心颇多忐忑和疑虑。
      
       须知近年国内的爆款综艺,大体遵循两条规律:明星素人化,素人明星化。
      
       高高在上的明星,刻意呈现他们身上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部分。原来明星也是人,经由综艺的拍摄和剪辑,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普通观众开心开心。而素人综艺效仿韩日的成熟模式,握着棒棒的学历,做着酷酷的工作,谈着甜甜的恋爱,通过大量平淡生活里的高光时刻,抚平伤痛,舒缓疲惫。
      
       即便同样是从舞台走向荧屏的《声入人心》,也暗藏了走红的基本逻辑:颜值快速出圈,实力彻底碾压。
      
       可是,凡此种种,《戏剧新生活》具备哪些?
      
       话剧演员常常自嘲,影视演员脱去戏服,往人群里一站,依然扎眼夺目。但舞台上鲜活灵动的角儿,往人海里一跃,从此泯然。
      
       《戏剧新生活》里的八个主角,高矮站一块就是手机信号,也没什么神颜来圈粉。相对较红的修睿和吴昊宸,严格来说算借了影视的光。虽然在戏剧舞台上,每个人都颇多建树,但在剧粉的圈子外,说他们是“素人”也不为过。
      
       至于“素人”明星化的路,显然也走不通。婚恋有《心动的信号》,职场有《令人心动的offer》,可《戏剧新生活》的设定非但不令人心动,还令人心死。
      
       一群大老爷们,关在乌镇两三个月,组成自给自足的戏剧公社。演出得自己排,场地得自己租,饭钱得自己挣。
      
       睡觉在大通铺,晚上打呼够组一个交响乐队。跑隔壁地里偷菜,景区管理会找上门罚款。看到乌镇的酱鸭羊肉,只好强忍着馋意走开,摆摆手说句“一点都不饿”。几十台摄像机如影随形,记录了太多令人发噱的窘迫。
      
       发起人黄磊甚至戏仿“乘风破浪的姐姐”,把这八个戏剧人称作“灰头土脸的哥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凭什么指望人看下去,转出去?
      
       凭两个说滥了的字:“爱”与“光”。
      
       言必称热爱,行必称追光,是眼下综艺的流行趋势。但《戏剧新生活》不声不响不起誓,真听真看真感受。
      
       刨开几千万量级的综艺制作费用,戏剧人在镜头里的状态是真的穷困。这种事先张扬的穷困,就像是另一种假定性:以乌镇的剧场群落为舞台,八个人,几十天,十台戏,最终能交出怎样的作品?这些作品又怎样回应发起人黄磊在第一集提出的那个“大哉问”:做戏剧究竟能不能赚钱?
      
       答案极度真实:勉力糊口。
      
       可这份糊口背后,却没有丝毫糊弄的成分。
      
       第一场戏,除了稍晚入组的吴昊宸,每个人都参与了。戏的情节很简单:有一只叫小兰的小鸡,不愿下蛋,只想看海。不会游泳的鸡,却梦想拥有一段追随海的旅程。
      
       这个故事的隐喻再明显不过,用在开头,也足以为每位演员明志。
      
       八个“小兰”在此后探索了沉浸式和环境戏剧,改编过《李尔王》《道连·格雷的画像》,到最后,他们做了一出偶戏。
      
       这部名叫《关于23号星球》的作品讲述了一个小孩的梦:梦里有大飞龙,有魔法师,有晦暗未知也有波澜壮阔。当小孩从梦中醒来,成为大人,有了自己的小孩,他也终于明白,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更似今日生——生活总是遗憾唏嘘常在,但童心不死,纯真永存。
      
       《戏剧新生活》的一头一尾,以梦想开始,以梦境结束,前者叫人尽力追逐梦想,后者叫人切勿忘记初心。这样有意无意的安排,或许没有见天地,却已经见众生。这是我们为之流泪的原因。
      
       而这些演员,以及他们身后更广大的戏剧人群体,也时刻处在这样梦想与梦境的流徙之间。
      
       港曰揾食,网曰恰饭,前往星辰大海的路上,总得学会谋生。为初心耐得住多少委屈,为梦想舍得下多少骄傲,比什么都更能证明“热爱”二字。
      
       《戏剧新生活》旨在推广戏剧,当然也会呈现舞台背后的部分。透过演员的捉襟见肘,观众渐渐理解,场租灯光服化道都是成本,普通戏剧人大致是怎样的收入水平。而在嬉笑怒骂背后,观众也能体会,一出戏怎样从点子到本子再到鲜活的演出,要经过怎样一群人的摔打和磨砺。
      
       当过程忠实地呈现,答案就自在人心。
      
       性情诙谐的吴彼其实是个戏痴,但凡戏剧公社的营收向好,他就开始惦记排戏。而在演员登台前,他也屡屡念叨那句:“愿戏剧之神保佑,让这群年轻的演员们,将自己的艺术生命绽放在舞台上。”
      
       正是综艺节目台前幕后的记录,让这句乍听空洞的话,显得扎实且充满力量。
      
       丁一滕和赵晓苏在寒流来袭的气候,一起扎进了湖水里。赵晓苏最后一天要轧三场戏,辗转剧场的间隙还得在不同的角色和台词之间切换。刘晓邑泡在道具间里的日与夜,还有那些纸板木片做成的物件,都是戏剧人再熟悉不过的入行初期的共通经验。
      
       刘添祺和修睿在《鸡兔同笼》里那段情绪喷薄的结尾,吴彼在《出山》里那个凝固又近乎颤动的定格表情,《一座剧院》里“小丑竟是我自己”的辛酸里夹带自嘲的眼神,《邂逅·似水》里似真似幻的情感丝缕,通过影视独有的特写镜头,传递出剧场也无法感知的冲击力。
      
       对鲜少走进剧场的观众来说,综艺或许是门槛最低的戏剧启蒙,也是最容易拿到的通向戏剧殿堂的钥匙。
      
       《戏剧新生活》安排了一个煽情的结尾。当演员们结束了全部十场演出,黄磊、赖声川和乔杉把他们送上了一艘名为“沙石比亚号”的小船。船舱里放着开机以来大大小小的所有物件,用作道具的两只小鸭子也“长大成人”,围在他们的脚边“嘎嘎”摇晃。当时间与记忆交叠,这艘始发乌镇的小船也将和小兰一样,飘飘摇摇,驶向大海。
      
       第一季宣告终了,第二季敲定制作,《戏剧新生活》带来了哪些改变?
      
       对观众来说,所谓戏梦人生,看到了戏,看到了梦,看到了花间的酒也看到了梦里的人。至于这些戏剧人,他们不发高调,不乱抒情,可那些涓滴在心的意念,以及由此绽放的光芒,通过言行被镜头记录,然后被听见、被看见,或许还能被接受和理解。
      
       节目定名《戏剧新生活》,其实费了一番周折。早先有意向用“致无名之辈”,但过度自谦多少显得计较。后来打算用“会发光的你”,可指涉似乎又显得太模糊。
      
       我倒很喜欢《戏剧新生活》这个初看平淡的名字。
      
       所谓“新生活”,有两层意思。一来,既有的旧生活里,也包括戏剧。二来,因为戏剧,生活得以革故鼎新。
      
       那么,戏剧新生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我的想法是,有一天,当我们提到戏剧,不再觉得它是小众的、反常的、难以为继的、拼死坚持的。我们不再需要单独把戏剧从日常的消费行为里剥离,不再担心是不是因为看不懂而丢人,不再因为涉猎一些戏剧就沾沾自喜。有一天,戏剧不是什么神圣或者独特的东西,它就是我们的食粮,是我们的水和空气。
      
       丁一滕给《戏剧新生活》写了主题曲《会发光的你》。有句歌词说:“在六便士的世界里,掸掉月亮上的尘土,我们是无名之辈吗,也是各自生活里的英雄。”
      
       真正的英雄主义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让我们祝福戏剧人:愿你们都能做自恰自在追梦的人,对戏剧理想那颗滚烫的赤子之心常在,热爱的力量和艺术的光辉永存。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青年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