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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4 第26,765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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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版:文艺百家

逾18万人打出9.4的高分,现实主义创作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再一次得到了确证

电视剧《山海情》的成功意味着什么?

《山海情》剧照
       卞天歌 邵岭
      
       电视剧《山海情》收官至今,掀起的收看和评论热潮仍在继续将其口碑不断推高。其成功的意义不仅是在社会大众的审美日趋多元、文艺产品的样貌日趋丰富的当下,再一次确证了现实主义创作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同时也为现实题材影视创作提供了一条堪为范本的路径。
      
       《山海情》唤醒了年轻人血脉深处的乡土情怀,为他们提供了一次难得的精神寻根之旅
      
       这里所说的现实主义创作指的是由赵树理、柳青、路遥等人民作家承传而来的社会主义文艺传统,延至当下则表现为以坚定的人民立场深扎于火热生活、以动情的笔触描绘吾乡吾土的真实民间、以深刻的历史变迁体验书写平民史诗的创作追求。
      
       这一脉传统所确立的现实主义创作范式与美学原则在我国文艺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电视剧史中亦有体现。从上世纪90年代初的《篱笆·女人和狗》等农村题材三部曲,到新世纪后的《希望的田野》《老农民》《平凡的世界》,这些作品以“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 (恩格斯语)、根植乡土的厚重情感与散发泥土芬芳的朴素美学打动了几代观众。
      
       然而,近年来人民文艺现实主义创作传统却遭遇着阻梗与断裂。随着大量资本介入影视行业并斩获话语权,扩大市场、获取盈利成为部分影视创作的首要目标,观看行为也随之被置换为消费行为。在现实题材领域,严肃、深沉的现实主义剧作被更易激发社会讨论并以此推广营销的“话题剧”挤占了播映空间。在市场收效未卜的情形下,聚焦重大主题的现实题材作品被想当然地认为与广大收看主体绝缘。
      
       《山海情》的火爆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该剧不仅是一部扶贫题材电视剧,而且是一部怀抱着塑史追求的扶贫题材电视剧,展现的是上世纪90年代宁夏西海固地区人民易地搬迁、艰苦开拓的奋斗史,并以此折射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长达40多年的反贫困壮举。以今天的市场思维来看,这样一部电视剧与当下主流收视人群之间的时空距离,简直就如同山海之隔。
      
       但开播之后不久,恰恰是年轻人将其拱上了热搜。
      
       为什么?排山倒海般的弹幕里藏着答案。对一部分年轻观众而言,他们并不是在《山海情》中观看他人的陌生生活,却是在回溯自己的个人记忆与家族记忆。事实上,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许多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的根脉都在乡村。他们或在乡村度过自己的童年、青年时代,或在父辈、祖辈们乡村经验的陪伴下成长起来。“都市异乡人”身份所带来的认同上的迷失以及灵魂上的漂泊感促发着他们对“根在何处?”产生思考。
      
       对此,剧中马得福关于“根”的解读便显得意味深长,他劝不愿移居的涌泉村民们:“人有两头根,一头在老先人手里,一头就在我们后人手里,我们后人到哪了,哪也就能再扎根。”当下,后人们已将手中的根再扎下,但他们想要的却是顺着这一头去寻回老先人手里的那头根。《山海情》触发了年轻人关于乡村的记忆与想象,唤醒了他们血脉深处的乡土情怀,也为他们提供了一次难得的精神寻根之旅。
      
       对于另一部分年轻观众而言,《山海情》引领他们重新认识、解读这个五彩斑斓的乡土中国。一个更加宏阔而纵深的中国在他们眼前打开,一群更加鲜活灵动的人的命运在他们眼前跳跃。历史的张力与生命的感染力超越了个体的寻根诉求,贯通起每个观众的生命体验。作品对西北风貌、人情的描摹也超越了个别的地域文化记忆,唤起了各地区观众共同感知的集体记忆,与脚下这片土地血脉相连。
      
       《山海情》让年轻人对中国共产党史和改革开放史的宏伟篇章有了更加深切的体认,可贵的家国情怀也由此凝结。二三十年间,闽宁镇如何由漫天黄沙、通电不成、灌溉困难的“干沙滩”变成了“金沙滩”?作品告诉我们,西海固人民的埋头苦干、扶贫干部的拼命硬干与国家扶贫政策的为民请命,缺一不可。在改革的沧桑巨变中,不变的是压不垮的中国脊梁。
      
       “为什么我的眼中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知晓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什么。那么,由谁来把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和正在发生的事情告诉今天的年轻人呢?影视作品正应承担这样的使命,将那些深藏民间的苦乐与悲欢、梦想与追求讲述给人们,这也将启示着他们如何走向未来。
      
       《山海情》让我们确信,优秀的现实主义影视作品不仅能够凝聚大众的审美共识,更能够凝聚大众的情感共识,这也是该剧在价值层面所显现出的独特意义。
      
       现实主义作品要真正抵达受众,不仅要艺术地真实地反映现实,更要将影响现实作为最高目标
      
       在实践层面上,《山海情》同样具有标杆意义,它为当前影视领域现实主义创作提供了一条堪为范本的创作路径。不能否认的是,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人民文艺现实主义创作传统之所以在影视领域面临阻梗乃至断裂,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其对创作有非常高的要求。这样一类作品要真正抵达最广阔的受众群体,不仅要遵循现实主义的创作法则,还应秉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即以严肃认真的姿态忠实于现实,艺术地真实地反映现实,并以反过来影响现实为最高目标。
      
       很多观众津津乐道于《山海情》在创制上的匠心——从演员口中地道的方言、脸上粗糙的红晕、眼角的皱纹、衣领上的黄土渍,到具有年代感的旧物件道具……剧组一方面有意营造出了一种质朴而粗砺的艺术风格来呼应西海固地区原生态的环境,同时又以极高的细节还原度营造了浓郁的生活质感,将那些浸润着生活本真的土气息和泥滋味传达给观众,激活他们的生活经验。评论家戴清有一个观点笔者非常认同:这是一种寓于真的美和善的呈现,是艺术似真性的建立,既是作品审美焕发的过程,也是观众得以产生共情的重要原因。
      
       同样值得一提的是,《山海情》让人看到优秀现实主义作品和演员表演之间的正向互动关系。一方面,演员们同样坚守着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以专业的水准雕琢作品。有观众评价该剧“全员放弃颜值管理”,直到演员表出现很多人才把剧中人和演员对上号:黄轩和黄觉一改以往留给观众的文艺范,浓郁的乡土气息在他们身上毫无违和感;《装台》里活得憋屈的刁顺子张嘉益拍拍屁股成了八面玲珑的人精马喊水;灰头土脸的德福妈是《生活秀》里漂亮内敛的大陶红;坚韧勇敢的李水花是在《甄嬛传》里出演叶澜依的热依扎;扮演打工妹白麦苗的黄尧是《过春天》里的城市女中学生佩佩……抛却美颜包袱的他们在作品中的表演自然且自如,求“真”而不一味求“戏”。观众也没有因为他们不那么漂亮而弃剧,恰恰相反,因为他们完完全全成为了角色本身,因此他们的外表没有成为空洞的符号,反而成为观众追剧的动力。
      
       另一方面,《山海情》的成功昭示着优秀的现实主义影视作品将为演员提供更为广阔的舞台与更公平的机遇。当很多演员被悬浮剧毁了演技,当中年女演员陷入无戏可拍的困境,创作出越来越多的现实主义好作品将从整体提升表演水准的门槛,让好演员超越年龄、形象之限有剧可拍,让糟演技乃至“AI换脸”等乱象被清理、淘汰。这也将进一步推动影视产业的健康发展。
      
       正是从这种种层面上,我们说《山海情》成为了现实题材影视作品的一个范例,一块高地。因为它的成功,文艺工作者可以得到激励,去满怀热情投入生活,用丰富、多样化的艺术手法来提炼生活、展现生活,为人民抒怀、为时代放歌。